“这夜宵尚且才过不惑之年,呵,怕是有心人动了手脚。”顾久离手中捏着茶盏,他看着茶盏里泛起波澜的茶水,深知,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罢了。夜琛最近一直来返于宫里,忙得不可开交,加上夜宵突然病重,可朝廷上下多少事要交给他处理,他不得已,将晏扬送进了宫,要他照料夜宵。
毕竟,其他人,夜琛实在是不放心。
夜宵的病来得莫名,太医根本看不出半点端疑,只称是心力交瘁,郁结难消。
晏扬进宫第二日,雍王府来了一位大夫。
夜琛得知此人能救于临时,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公务,可他万万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师渊。
“王爷,别来无恙啊。”师渊一身明晃晃的黄色锦衫,锦衫上罩着一件加绒的金色小马甲,领口是上好的狐狸毛,他腰间佩戴着好几块玉佩,走路间都叮当脆响。
不知为何,听见这声音,还有这一身明晃晃的金黄色,夜琛竟下意识的想起晏扬来,
他那皓白的脚腕,太适合带金色的脚环了。
“是你?”夜琛手敛好思绪,冷眼看着师渊。
他是个理智的人,虽然气愤晏扬会和这人有牵扯,但他还不至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师渊含笑拱手:“我乃琉鸢国祭司一族师渊,听闻王爷寻我多时,如今我来了,王爷这是不欢迎吗?”
说罢,师渊抬起眼帘看了眼夜琛的脸色,果不其然,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你说,你是祭司一族的人?”夜琛声音却异常的冷静。
师渊:“自然。”
夜琛眯眼,突然想起上次去玉芳楼遇刺一事,那次是晏扬收到的消息,他没有多想,第二天就带着晏扬去了。
然后遇到刺客,而那祭司一族的人也没有出现。
如今,眼前这人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祭司一族的人,且还和晏扬相熟,那夜,若他不去而复返,晏扬是否会随着这人离开?
夜琛越想,心里那股无名火就烧得更旺了,他压下心底的阴霾,侧过身,给师渊让了路。
“请。”
夜琛面色沉静,喜怒不变,师渊也没耐心去猜他的心思,客气的点点头便进了王府。
他如此光明正大来雍王府,除了为了晏扬以外,还为了王府内的另外一人。
上次夜琛定是对他生了疑心,为了避免能顺利带走那人,他只好主动上门来找夜琛了。
“于临中的是失魂咒,他已经昏迷两个月了,本王寻遍名医,都找不到解救之法,听说琉鸢国的祭司一族善于用蛊和咒法,想必师公子定有办法能救于临。”
夜琛在提到于临名字时,师渊的眸子几不可闻的沉了沉。
他隐下情绪,笑道:“这是自然。”
吟春宛内四季如春,冬有地龙升暖,夏有冰块去暑,可见夜琛是有多在意于临。
而于临平日里交由丫鬟眉霜照顾,夜琛有空暇时便常来看他,可近来,连他都未察觉到,他去竹修院的次数却是比来吟春宛的时候还要多。
夜琛和师渊去的时候,眉霜正在替于临擦身,见夜琛来了,眉霜忙将手中的巾帕放回盆里。
眉霜低垂着头行礼:“王爷。”
夜琛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眉霜又俯身行了一礼,临走前却不忘看了眼跟在夜琛身后来的师渊。
“师公子,请吧。”夜琛没有上前,等眉霜走后,才开口示意师渊可以动手救人了。
师渊笑了:“我族解咒之法太过复杂,且是秘术,王爷还是别看为好。”
夜琛不悦的蹙起眉头,说实话,他心底放心不下师渊一个人留在这里,而且,他不敢赌,他怕师渊动机不纯,毕竟,晏扬对他心有怨恨,若是,这人不是祭司一族之人,于临出了什么好歹,他当如何?
“王爷是信不过我?”师渊如何能看不出夜琛心中所想,他笑笑不多做解释。
这人疑心太重,怕是轻易不会相信他的话,但他如果解释过多,想必夜琛就更不会信他了。
“并非信不过,只是不放心罢了,他昏迷了两月有余,本王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却始终没有办法,师公子有多少把握能把人救回来”夜琛言辞恳切,但那双眸子却异常犀利。
师渊深知,若他不能保证,恐怕他今日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王爷放心,就算是看在宴扬的面上,我也会竭尽所能将于公子救回来的。”师渊突然间起了试探夜琛的心思。
他观察着夜琛的神色,见他几不可闻的愣怔了一瞬,虽然只是仅仅也一瞬,却也足够了。
看来,宴扬在夜琛心里其实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好,本王就信你一次。”夜琛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背影却少见的有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莫非,夜琛是以为,他是被宴扬叫来的?
也好,既然误打误撞的让他误会了,那便误会到底吧,只要人离开了就行。
夜琛走时将房门也带上了,师渊也不再加以掩饰,他踱步来到床边,随即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瓷瓶。
床上那人,五官生得相当秀气,眉目间却透着点冷冽,即使是在昏迷着,也有种孤冷的气质。
因为昏迷了两个月的原因,于临的脸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他呼吸很微弱,若不是那时不时起伏的胸口,不知情的人怕是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师渊将白玉瓷瓶打开随后放到于临鼻翼下,待确定他有吸入瓶里的药物后,他才施施然的收回手,然后把瓶子塞好放回了自己怀里。
约莫等了一刻钟左右,师渊觉着时候应当差不多了,这才冷笑着开口:“于景池,醒了就起来吧。”
于临眼睫一颤,那熟悉到令他恐惧的声音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直到睁眼看到床边站着的人时,于临这才恍然惊醒。
“...大人”由于睡了太久,于临的声音很是沙哑。
师渊冷凝着他:“一年不见,你的胆子见长。”
于临心思百转,从最开始的惊慌,再到逐渐冷静,也不过短短的几息之间。
于临语气淡淡,很是平静的道:“少祭司大人不远千里来寻我,景池不慎惶恐。”
说完,他双手撑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师渊依旧冷眼看着他:“私自离开琉鸢,这笔账本座姑且不与你算,但你离开本座,还妄想用失魂咒留住夜琛?呵呵,该说你可悲,还是下/贱?
你不惜对自己下咒,篡改他们的记忆,本座当真是小看了你。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用着本座教给你的术法坑害他人。”
于临一顿,默然抬起眼看着这个熟悉到令他看一眼都觉得恐惧的人。
于临深吸一口气:“那大人呢?你又一直纠缠着我作甚?”
师渊一时竟回答不上来,可眼里已经渐渐涌上一抹狠厉。
师渊:“本座给你的恩宠,还不够吗?你竟然下作到甘愿做陆臻的替身。”
他红了眼,见于临要起身,上前几步,伸手便掐住了他皓白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你擅自离开本座,还敢狡辩?”
于临被掐得脸色涨红,呼吸差点提不上来,他本就昏迷多时,如今毫无反手之力。
于临憋着一口气,眼里也现出冷冽的倔强,他眼帘上挑,冷笑嘲讽着师渊:“景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大人心中应当...很清楚,我并不是他,你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师渊眸子一颤,他手一松,随即后退几步,脸上有着被人说出心事的慌乱。
“你胡说些什么?”他急喘了一口气,这才整理好了情绪,默然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于临喉咙沙哑得紧,被掐得脖颈生疼,师渊一放手,大量空气汹涌而来,他忍不住低头猛烈的咳嗽起来。
等好不容易喘过气,他才抬起下颚,继续冷笑着道:“怎么?大人的心思被我说中了,所以大人连转身面对我的勇气都没了?是不是一看见我这张脸,你就会想起他?呵,我是不是胡说,大人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你...该死。”师渊眼底的怒意再也忍耐不住。
这么多年了,那人一直藏在他的心里,谁都不敢触及,包括他自己在内,如今,就这么被于临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他心底的懊恼其实比怒意来得还要深。
“从离开琉鸢起,我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大人若想要,尽管来拿,但我绝不会跟你回去,今日,若你执意要带我走,那我便血溅当场,你也只能带走我的尸体。”
于临已经从床上下来,他背脊挺得笔直,丝毫不惧师渊转身投来时,那道似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
师渊还是第一次见于临如此强硬的态度,从前的他,向来逆来顺受,久到让他以为,于临骨子里就该是这样的。
可他如今才发现,于临的身上竟也有着那人同样的倔强和孤冷,以及决绝。
“也罢,本座给你时间。”师渊对着这样的于临竟不忍再逼迫他,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怎么样,于临醒了吗?”夜琛就等在院外,见师渊开门出来忙走了过来。
师渊面上带着点疲惫,夜琛不疑有他,以为他是耗神救治于临的原因。
“他已经醒了,无事的话,在下便先行告退。”师渊从房内出来后神情就已经变得冷淡了许多。
夜琛听他说于临醒了,脸上涌上狂喜,也没多想什么,只是意外师渊竟这么快就要离开。
他下意识的挽留:“师公子辛苦了,本王还未好好答谢公子,可否再多留些时日。”
师渊:“不了,我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师渊冷淡的拒绝了夜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王府。
他现在还要去一趟宁王府,至于于临他们之间的事,他已经不想再去多作理会,时机一到,于临就是想不跟他走都不可能。
顾久离在于临被师渊救醒后便收到了消息。
“奇怪,没有残魂,就算有解药,失魂咒也不可能能解,师渊就算身为琉鸢人,也绝不会有例外。”
他活了上万年,就算没有修习过蛊术,也算是非常了解了。
“除非,他的残魂就在自己身上?”
顾久离心思百转,想起陆臻来。
这人来历不明,又恰巧也中了失魂咒,且和许文竹扯上了关系。
如今,许文竹向夜琛透露他的下落,却是丝毫不怕自己知道后与他反目,他不是想救陆臻吗?为何不怕与他结仇。
顾久离呼吸一沉,想到现如今身在天牢内的纪覃书。
“糟了,纪覃书有危险。”
他莫名其妙在淮家中招,在这期间,他也只和纪覃书有过交流,纪覃书绝不会对他动手,而他在路上碰巧遇上了许文竹,这也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些。
无数推断都指向了许文竹。
而今,他身在雍王府,被人看护着,夜阑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连皇帝夜宵都突然吐血昏迷,他就算不太关心这些事也都清楚,这渊北怕是马上就要变天了。
若夜阑不能醒过来,纪覃书必死无疑。
按理来说,夜阑体内的鬼气已除,不日便会苏醒,但是却迟迟没有传来夜阑醒来的消息,怕也是凶多吉少。
顾久离有些懊恼,想通了所有事后,他心底的杀意就止不住的往外蔓延。
体内的鬼气翻腾着,似要冲破灵田彻底掌握身体。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脑海深处是那人发疯似的吼叫,顾久离脸色一变,他眉头紧皱,心脏瞬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心肺被像是要被撕裂般,连带着意识也开始涣散起来。
顾久离忍不住捂住胸口,额头冷汗涔涔。
他本来躺在软塌上,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令顾久离整个人都从软塌上翻了下来。
“该死。”他低低咒骂一声。
嘴角边已经流出血丝,他抬袖狠狠擦去嘴角那些血迹,随即摊手,掌心很快开始生出一朵金色的优昙花。
金色的根茎挺立生长着,末端渐渐开出了一朵晶莹剔透的金色花朵,花心的花蕊里散发着阵阵芬芳,顾久离低声咳嗽起来,他张口便将那朵金色的优昙花吃进了肚里。
神圣的神佛之力很快在体内流转,顾久离只觉身上有了暖意,被鬼气冲撞的经脉也得到了缓解。
“你自己把这身子弄到如此糟糕的状态,还想报仇,简直痴心妄想。”顾久离忍不住咒骂起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眉宇间满是翻腾的怒意,其间还夹杂着丝丝鬼气。
“我要报仇,让我报仇。”那人的声音还响起在脑海里。
褚言知道这是顾久离恢复了意识,可他鬼气未除,心性不稳,若是贸然让他苏醒,怕是会直接入魔。
“本君真是欠了你。”顾久离骂骂咧咧的拖着断腿走了出去。
他现在要去天牢把纪覃书救出来,但愿不会太晚。
顾久离刚走到院门口,迎面便被冯忠拦下了。
他冷眼看着这人,冯忠是习武之人,与那些护院不同,要想摆脱这个家伙恐怕还得废些心力,可那于临既然已经苏醒,想必夜琛便不会再顾忌,怕是不会再留他性命。
“来人啊,此子同罪人纪覃书交涉颇深,又同谋害陛下的绯月私下相会,怕是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还不把人抓起来严加审问。”
冯忠抽出腰间配剑,身后很快冲出数十人便将顾久离牢牢困在其中。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顾久离冷笑,不允置评。
这些人这么快就向他动手,怕是于临才刚醒过来,夜琛就已经忍不住要动手除人了吧。
冯忠:“废话少说,还不束手就擒。”
顾久离刚准备动手,随即想起纪覃书和宴扬,他身子一顿,不如,就跟他们走,反正一样是去天牢,也懒得他再废番功夫。
更何况,他脚上有伤,还戴着锁链,实在多有不便,这些人若想送他一程,还真是来得巧了。
“他当着没有反抗?”夜琛在得知顾久离竟丝毫不反抗,直接被人压去天牢后,就觉得震惊不已。
“回王爷,顾久离他确实没有反抗。”冯忠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来都做好了要打场硬仗的准备,结果临到头来,那人竟一点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可能,是他寡不敌众,知道反抗也无用,所以放弃了?”于临靠在夜琛的怀里,柔声道。
他才苏醒不久,身体还很虚弱,所以夜琛只好将他牢牢护在怀里。
只是,夜琛也不知怎么的,怀里抱着于临时,心里却突然想起了宴扬来。
他其实也是刚刚才得知纪覃书意图谋害皇帝的消息。
有太监在纪覃书端去喂给夜宵的药里查出了毒药的成分,现在人已经被收押进了天牢,等着他去审讯。
夜琛并不相信这事会是宴扬做的,一,他没理由,二,就算他对自己心有怨恨,也绝不会做出这种弑君的事来。
宴扬最注重忠义之情,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是下毒之人。
所以只能是另有其人,可如今宫里大多数都是他的人,现在被查出有人要对夜宵下毒。
若他此时保了宴扬,是不是也就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就是他派人下的毒,现在东窗事发,连戏都不做了,就要直接弑君。
“来人,备马,本王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