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两场,依然是每场三天。连考九日之后,从贡院活着出来的这些秀才们,大多已然潇洒不再,眼神发直、手软脚软者不再少数。更有一些体力较差者,半路就退出了考场。
总而言之,这一场乡试,既是在考验这些秀才们的学问,也是在考验他们的体能和精神。
如沈一南这种意志力坚强的人,撑到最后,也是身心疲惫,回到家中,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的午时。
洗漱完毕,沐浴更衣之后,沈一南才觉得终于缓了过来。
“大少爷,沈老夫人设了晚宴,说要提前为少爷您庆祝!”书童白纸来报。
沈一南难得地默了一默。
考完乡试的第一天,连榜单的影子都没见着,自家老祖宗就要说设宴庆祝?她对自己孙子的信心也未免太足了吧!
小七正好走了过来,听到白纸的说辞,乐不可支道:“这沈老夫人真是可爱!”
他瞟了她一眼。乱用词!
小七乐呵呵地说:“说真的,你考得如何,有没有把握?”
“我可是要考状元的男人,你觉得我会说不行?”没有了外人在场,沈一南开了个玩笑。
“行!有信心就好,考中了状元,才好赶紧成亲啊……”
事到如今,小七也不再奢望沈一南会喜欢上女主,一心想着赶紧完成了这个世界的任务,等到下个世界,再做努力。
她刚刚放下心,又听沈一南说,“不过呢,有信心是一回事,但主考官怎么选是另外一回事。万一,哪个主考官看我不顺眼,或者他是荣亲王的人,不想让我出头,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什么?还有这种操作?那你怎么不着急?不想想办法什么的,就这样……被动等待,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哦,我是什么作风,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就是不管天崩地裂,只要你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弄到手!言简意赅点说,就是典型的恶霸风格!”小七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沈一南哈哈大笑起来。
“知我者小七也。嗯嗯,既然小七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又怎么会让你失望!这次的主考官一共两人,一个是翰林院出身的李微,一个是礼部给事中曾哲。曾哲与容亲王有私交。”
“你刚才说的人指的是他?!既然他是荣亲王的人,肯定知道廖云与你之间的过节,那怎么办啊?”
“先别急,听我说完,主考官一共两人,决定权不是曾哲独有。另外那位主考官李微李大人,是内阁阁老之一李长明的儿子。李长明是朝里有名的和事佬,中立派,所以,我能肯定,李微不会是荣亲王的人。”
“也就说,即使曾哲会给你使绊子,那李微也未必会答应?”
“不错,曾哲想要踢掉我,至少要在明面上有过得去的理由。而我的试卷,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可是,万一那个李微性子软绵,不想正面与曾哲发生冲突,还是有风险……”小七觉得不太放心。
这时,沈一南姿态潇洒地“刷”地一下甩开了手中的折扇,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我听说,那位主考官李微很欣赏我。”
“真的假的?”小七一脸狐疑。
“小丫头片子,连你家少爷的话都不信!你且等着吧,反正呢,举人这名头,我是拿定了。”
对沈一南的自恋,小七面上依然鄙夷,心里却相信了大半。
这家伙素来狂妄,应该不屑于说这种没意义的谎言。
若如他所言,只要能拿到举人的名头,名次什么的并不重要。反正只要考中了举人,不管是第一名,还是最后一名,都有资格参加明年的春闱。金榜题名,那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啊。
事实上,事情的发展与沈一南预想的略有偏差。
京都参加乡试的考生有将近五千,要从这五千份试卷中挑出百来份的优秀者绝并非易事。因此,在乡试结束之后到放榜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是考官们最忙碌的时候。
考官们辛苦忙碌了将近半个月,眼看着苦日子终于要熬出头了,可一场意想不到的争论,令在场的各位大小官员大多面露愁容。
他们的目光不是落在一脸干瘦的曾哲身上,就是落在屋内另一侧的李微身上。
其实,这场争论从昨天起就隐隐有了苗头,一直持续到今日,在决定最终名次时,达到了最顶峰。
曾哲勉强按下心中的恼怒,开口说道:“李大人,我认为,蒋诚最后那篇策论,不仅观点新颖,见识独到,所以,当以他为头名。”
李微瞟了他一眼,面上无波无澜:“这是曾大人以为,并不能代表我的看法。我觉得,综合来看,沈瑜最佳。”
“沈瑜虽学问扎实,但最后一场的策论部分,实在是差强人意,怎能点他为头名?!勉强算是前十吧。”曾哲反驳道。
“曾大人这理由说过好几遍了,翻来覆去的,听都听腻了。不管如何,我还是认为沈瑜当为第一。”李微毫不客气地直接顶了回去。
被人当面讽刺啰嗦,曾哲是再也坐不住了。
火气一起,也顾不得对方是阁老之子,背景比他深厚。曾哲拍案而起,将心里憋了半天的大实话脱口而出:“你是主考官——须得客观公正,不能因为喜欢沈瑜的词就点他为解元!”
李微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微微点头:“我确实喜欢他的词,你没说错。只不过,曾大人,意微倒是有一事不解,曾大人你如此气急败坏地阻挠沈瑜为解元,难道就是全无私心?前几日,若不是我点名要看沈瑜的试卷,将他的试卷从落第者的考卷中扒了出来,今次乡试的公平公正之名才会真正被玷污。”
听到李微这一番话,在场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装成“不关我事”的模样。
而下官张盛则是身子一软,头脑发晕,心说,李大人啊李大人,您就不能稍微收敛些嘛。这种话怎么能当面问呢?
李微说的这件事,是张盛经手查办的。因此,他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一清二楚。
当初批改试卷完毕后,李微发现录取者名单中居然没有沈瑜,便立刻命令张盛和其余辅官将沈瑜的卷子找出来。
等到翻出来一看,沈瑜的其中一篇策论被判了“丙”,也正因为此,虽然他前两场考试皆是甲等,却最终名落孙山。
李微是个行动派,便立刻召集众考官,当众要求重判。平心而论,沈瑜的这篇策论,虽不是绝佳,但也绝不是“丙”级。因此,经过众人的重新核定,最终被定为“甲下”。
这番波折之后,张盛便知道了,在他们这些考官中,有人存心不想让沈瑜出头。
不光张盛,在场的其余考官,对此事,大多也是心中有数。至于这个动手脚的人是谁,除了这位心思单纯的李微李大人,谁不知道,曾哲是荣亲王的人。因此,曾哲之所以如此针对沈瑜,或许就是那位风头正盛的荣亲王的意思呢。
不过,他没听说沈瑜与荣亲王有什么过节啊?难道,是暗地里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八卦?张盛暗想。
这边,李微不按套路出牌的质问令曾哲的怒火顿时哑了下来。
李微这愣头青敢当面问,可他又怎敢正面答?!
顿了片刻,曾哲才找回思路,道:“总而言之,我不同意沈瑜为头名。若李大人觉得蒋诚不行,张博也可。”
他这么说,是决定退让一步。
张博也是本届乡试的热门人选之一。文采出众,不在蒋诚之下。他是翰林院张亮之子,而张亮与曾哲是公认的莫逆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