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当日,白纸提着重重的食盒,和小七一起,将沈一南送到了贡院门口。
相对其他考生的紧张不安,沈一南的表现就显得从容多了。他将食盒打开,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物品,确定自己身上和盒子内都没有夹带什么可疑物品。
见他神情淡定、毫无忐忑之意,一旁的宁宇不禁叹服:“沈兄如此胸有成竹,真是令人佩服,哎,我就不行了,昨晚直到三更天才睡着觉,着实是太过紧张了。”
“宁兄,你文章写得有灵气,这是老师都夸赞过的。以小弟之见,只要你正常发挥,必然万无一失。”沈一南宽慰他道。
“哎,哪里哪里,若问学问扎实,还属沈兄啊,各种名家典籍,尽在掌握中,这份惊人的记忆力着实令人羡慕。相比之下,我这记性就差远了,所以,也只能走个左道旁门,随题发挥了。”宁宇说。
由于乡试,这段时间里,宁宇与沈瑜在学习上来往甚密。因此,宁宇对沈瑜的超强记忆力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当然,越是了解,越是心惊,也越是羡慕。
对于一心科举的读书人来说,记忆力好这个优势实在是太明显了。所有诗经典籍,或者名家名篇,只要是沈瑜看过的,基本上都能背个八九不离十。古人所说的过目不忘,也不过如此。
典型的商业互捧!小七撇了撇嘴。
眼角余光扫见了她的鄙夷,沈一南毫不客气地用手中折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哎哟!干嘛打我?”
“腹诽自家少爷,该打!拿着扇子!”
自知理亏,小七接过扇子,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呀,时辰不早了,少爷,你赶紧进去啦!小白,我们回去啦。”
“等下!”
沈一南叫住她,避开白纸和宁宇,将她拉到旁边一处较为安静的地方。
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这几日我不在府中,你自己小心。沈柳氏与我想来不和,难保她不会突然间发疯,将火气撒到你一个小丫头身上。万一有事发生,该退让就先退让,记住,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切等我回来。”
见他郑重其事地交代这些琐事,小七心中微微触动。
“知道了,大少爷,你也太小瞧我了,你忘了,我是谁啊!”她朝他挤了挤眼睛,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是是是,你是谁?你是一个除了吃、什么也不会的小仙女!”沈一南很不给面子地嘲讽。
“切!小瞧人!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放心好了,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小丫头不屑地一个转身,径直朝远处走去。
亏她刚才还感动了那么一秒钟呢。
沈一南摇了摇头,走回白纸身旁:“你跟小七回去。记住,我不在的时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要优先保证她的安全。在这个前提下,不管是沈老夫人或是沈柳氏,任何一个主子的命令,都可以无视。”
白纸闻言浑身一震,猛然抬头,正好撞上那道锐利如刀的目光。
“是!大少爷放心,只要白纸还有一口气,小七就一定会好好的。”
“嗯,记住你的保证。”
说完,沈一南提着地上的食盒,和宁宇一起,朝贡院大门走去。
贡院门口拥挤不堪。两人一并排队,等候检查物品。
大概是过于惊异,宁宇也不紧张了,而是一脸好奇问:“沈兄,今日可是乡试头一天,别的考生,都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应试呢,偏偏到了你这里,不仅不慌不忙的,居然还闲情雅致叮嘱自家书童保护好一个小丫头!哎呀,若非亲眼所见,宁某真是不敢相信啊!”
沈一南笑了笑,说:“那丫头素来没大没小,平日就算了,若我不在,她或许会吃亏。”
“沈兄啊沈兄,我今日才明白,原来你这怜香惜玉的毛病并未改掉,只不过是从游戏花丛变为情钟一人。”宁宇调侃。
“胡说八道什么!”他笑骂道。
“还不承认?沈兄,你自己好好想想,平日里你做事素来果决大方,谁会想到,你还有这般婆婆妈妈的一面……”
本来还想调侃他几句,但队伍已经轮到他们两人了。于是,宁宇收起调笑,重新归于严肃。
沈一南没在意他的话,也是表情凝重。
即使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考中,可是,这考场毕竟不是他家开的,谁中谁不中,也不是他一个考生能说的算的。因此,稳妥起见,更需尽力而为。
待主考官点过名,考生们便依次进入号舍。沈一南分到的号舍位置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宁宇就惨了,虽不是最差的粪号,却离那里只差两个位置。
沈瑜安慰了他几句,宁宇也只能苦笑叹气。这号舍位置全凭运气,事到临头,也容不得他拒绝,只能自认倒霉。
试卷发下来后,沈一南逐一检查。乡试第一场的题目多半是基础题,考得是考生对四书五经的精通程度。这是沈一南的长项,因此,他心情格外放松。写了一部分相对容易的题目,感觉累了,便取出食盒中的器皿,施施然开始生火煮粥。
腊肉放入清粥之内,香味很快随风而溢,引得周围号舍的考生人人侧目。
这是考试第一天,大部分考生正精神抖擞地奋力与试题较劲,如沈一南这般轻松写意的,着实不多见。他的这番作为,甚至引来了主考官的注意。
主考官之一的是翰林院出身的李微。李微年约四十,一直在翰林院任职。平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做派,因此,并未认出这届考生的夺魁热选人物沈瑜。
“沈瑜?”看了看考生的名字,李微轻声重复道。
坐在他下首,比他职位稍低的同考官张盛猜到了他心中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大人,沈瑜是扬州知府沈克沈大人的大公子,他也是今年春季的案首。”
“噢。”李微一点头,复而又是不解,“既然是案首,说明他才华出众。可他年纪已然不小,为何是今年才考中秀才?”
“大人,您有所不知。说起这位沈瑜沈公子,那可是最近一年京都的风云人物。这个沈瑜曾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公子,考了几回府试都是不中,虽是国子监的学生,却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之徒。”
“哦?那后来呢?”李微不禁有了兴趣,追问道。旁边的监考官中,也有人对沈瑜了解不祥,听到这里,皆是一脸的好奇。
“后来啊,事情的发展就开始变得神奇了。年初的时候,在国子监的一次月考中,这个沈瑜大放异彩。但是,由于他历次成绩太差,国子监判定他作弊,还差点将其除了名。不过,沈瑜倒是有胆有谋之人,居然要求公开辩论,以自证其清白。据说,当时在场的一共八位博士加上国子监的祭酒大人陆维,都未能难倒这位深藏不漏的怪才,从那之后,沈瑜便开始名声大噪……”
这位同考官张盛颇具说书天分,将沈瑜名声显露的传奇经历,讲的是高潮迭起、娓娓动听,硬生生地将贡院的考试现场变成了说书的茶楼。
说来也巧,张盛这人最是八卦,什么新鲜事都知道,因此,连最近京都流传的沈府门前反转剧,也囊括在了他描述的传奇故事中,听得那些官员们是目瞪口呆。
彻底满足了八卦之心,官员们这才各自散开,继续监考任务。
唯独李微,继续发问:“人生若只如初见,这首词原来是沈瑜所写?”
“是啊。”张盛不解其意。
“既然他能写出这好的词,为何后来没有佳作传出?”李微皱着一双浓眉,神情十分严肃。
“噢,这个问题好像有人问过沈瑜。有传言说,沈瑜认为诗词乃小道,他志在庙堂,所以,从骊山阁之后,他就不再写词了。”张盛漫不经心地回答。
谁知道,这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
李微闻言一脸怒容,道:“荒谬荒谬!诗词之道,何其广也。可言志,可宣情。君不见,盛唐李杜,宋时三苏,何其光彩也,这……这能称之为小道?!”
虽然压低了音量,但他的情绪明显十分激动。到了后来,他索性站起身来,步伐急促地来回走动着,似乎在宣泄着心中的愤怒和不满。
张盛愣了愣。
他想起来了,这位李微李大人素来有些痴,对诗词有一种极深的热爱。平时在翰林院,最喜欢研究历朝历代的那些诗词名篇。而对官场交际以及自己的仕途之道,则表现得极为不上心。
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哪位阁老突发奇想,才会点了这个书呆子当主考官。
不过,张盛这人机灵得很,想明白了李微的愤怒由来,急忙上前安慰道:“李大人勿恼,这人嘛,总要先走好仕途,才能有闲心、有闲情再谈诗词。所以呢,沈瑜的想法,不足为奇,不值得大人恼怒。”
也不知道张盛的哪一句话起了作用,李微终于安静了下来。
顿了一会儿,他对张盛说:“去看看沈瑜答得如何。这人行事从容,想必已经写了不少,把试卷拿来,我瞧瞧。”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