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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情仇

左眼越来越疼,鲜血淌过脸庞,步寒英已经看不清傅渊渟此刻的神情,他握紧手中剑柄,道:“你在白道蛰伏近十年,方盟主对你照拂良多,在场不乏与我们真心相交、倾力相助之人,我不过问你今后打算,可今天这些人……我要带他们走。”

傅渊渟握住剑刃,指间鲜血淋漓,冷冷道:“如果我不肯呢?”

“你不肯,我也不让。”

傅渊渟直直地看着步寒英,又把目光移在白知微脸上,过了半晌,突兀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眶都红了,松开了血迹斑驳的剑刃,竖起一根手指道:“好,一招……寒英,你若是能胜我一招,我放了他们所有人,让你们安全离开娲皇峰,可你若是输了……哪怕只输一招,你们兄妹也留下吧。”

高手对决,一招之差有时就是胜负之别。

傅渊渟藏拙十年,步寒英不清楚他的底细,他却对步寒英知根知底,若放手一搏两人应当不分伯仲,可现在步寒英伤势更重,武林白道数百人生死压在他一人肩头,横看竖看都是未战先输。

最终却是步寒英赢了一招。

傅渊渟算得很好,步寒英没有久战的气力,左眼血流不止难以视物,他不必与其争锋,只要守得滴水不漏就能耗到对方输,不必落个两败俱伤,也不必走到那无可挽回的一步。

然而,步寒英硬生生撑了上百回合,从左眼淌下的血污了衣领前襟,毒性也随着行功扩散开来,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嘴唇泛着乌青,剑招却越来越凌厉,逼得傅渊渟不得不转守为攻,终于在狂风骤雨般的剑势里窥得空门,玄蛇鞭兜转而去,眼看就要夺下藏锋剑。

孰料步寒英手腕一抖,长鞭绞住剑身,人也顺势被拖拽过去,沉肩聚力与傅渊渟相撞,两人皆是气血翻涌,傅渊渟往后退了半步,步寒英不退反进,缠着鞭身的剑刃猛然翻转,自下而上刺入傅渊渟胸膛!

剑锋入肉,血花飞溅,傅渊渟只觉得心脏像被人用冰锄凿了个洞,实际上这一剑在最后关头避开了要害,从天池穴刺了过去。

假若步寒英往上提剑,傅渊渟会当场碎心而亡,而他的手也抵在了步寒英额头,临死之前必能让其陪葬。

那一瞬间,满堂死寂。

季繁霜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到最后,剑未动,掌未出。

白知微带着白道众人离开重围,步寒英走在最后,他拒绝了季繁霜的扶持,拖着剑每走一步都有鲜血滴落,傅渊渟捂着心口站在他背后,终是没开口,也不见他回头。

唯一回头的人是季繁霜。

她看着生息全无的沈喻被陆无归丢下毒龙潭,又有人抬来沈摇光的尸身询问如何处置,陆无归没敢说话,倒是傅渊渟厌烦般挥了挥手,让人把尸身抬下去埋了,却被她拦下。

季繁霜低下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兄长,沈摇光已经瘫在床上做了大半年废人,如今被人一刀割喉,想来也不太痛苦。

取他性命的人只是一个普通杀手,可若没有傅渊渟的命令,谁也不敢这样做。

他还不如死在紫霞峰。

季繁霜慢慢扣紧掌心,问道:“为什么?”

“后患无穷。”傅渊渟的声音十分微弱,一手运气护住心脉,抬头看着季繁霜,“我自己就是个后患,岂能容他?”

季繁霜不再问了,她弯腰背起了沈摇光,与傅渊渟擦肩而过。

直到快出门口的时候,她顿住脚步,声音微哑:“寒英的左眼……是你下的手吗?”

傅渊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他是为了救我。”

季繁霜抬步走了出去。

就在她背起沈摇光的时候,一股杀意便锁定了自己全身气机,并不强烈,却如附骨之疽,季繁霜知道傅渊渟既然违背了约定,便也不在乎把事做绝,若非最后那一个问题,她决计走不出地宫。

季繁霜把沈摇光葬在了他练剑的山坡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下娲皇峰,去追步寒英一行人。

他们在附近的镇子里落脚,每个人都带着一身伤,吓得百姓们噤若寒蝉,医者更忙得脚不沾地,季繁霜推开屋门的时候正好撞上白知微,她往后一个踉跄,第一反应却是伸手护住托盘。

托盘里是一只眼珠。

季繁霜的脸色瞬间惨白了,她冲进屋里,看见步寒英躺在床上,左眼蒙着药布,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又不敢触碰。

“怎么……”她喃喃道,“他的眼睛只是被刺伤,明明有救……”

“针上有毒,误了时机。”白知微端着托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如果不摘掉这只眼睛,毒性就要侵入心脉,到时候药石无灵。”

季繁霜坐在榻边,将步寒英的手抬起贴近脸颊,泪落无声。

白知微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狼狈地离开了房间,她走得太快,没见到季繁霜转过了头,黑亮的眸子里氤氲开朱殷血色,犹如鬼魅。

步寒英昏迷了三天,季繁霜在榻边守了三天。

第四日天还没亮,她背倚床架累得睡去,冷不丁察觉到掌心那只手动了动,当即惊醒过来,看到步寒英缓缓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好像牵动了伤口,抬手想要捂住左眼,幸好被她及时截住。

“别碰……”季繁霜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她看着步寒英惨白的脸色,心脏好像被剖成两半,一半如坠冰窟,一半恨火燎原。

过了好一会儿,步寒英终于回过神来,他勉强牵了下嘴角,不再去碰伤处,轻声问道:“你们……都还好吗?”

“很好,这两天有不少人想来探望你,我怕把你吵到,都给关在门外了。”季繁霜努力故作轻松,“方盟主的那个儿子,平常自视甚高,对你从来没什么好脸色,昨晚在外头站了大半宿,惹得知微来求情,还有那个望舒门的……”

她越说,声音越是沙哑,到后来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抓着步寒英的手哭泣起来,发出压抑许久的呜咽声。

“我没事,别哭了。”步寒英伸手拭过她的眼角,“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哭什么呢?不过是瞎……少了一只眼睛而已,我还看得见,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季繁霜索性把脸埋进他掌心里。

冰凉的手掌心很快被眼泪灼烫,步寒英实在坐不起来,被季繁霜哭得心里发软,又不知道如何哄她,只好道:“繁霜,别再哭了,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好吗?”

“……你说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那等你好起来,娶我吧。”

步寒英剩下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我说真的,你娶我吧。”季繁霜抬起头,像个天真的小姑娘,“你要留在中原,我就坐红轿子,你要是回寒山,就按你们那儿的规矩来……总而言之,你娶我嫁,好不好?”

“……我瞎了一只眼睛。”

“你还看得见呀,就算你两只眼都瞎了,我牵着你走路,替你数星星,你想看什么我就帮你看。”

“我家……在关外苦寒之地,没有良田大宅,你跟着我会受苦。”

“我不回补天宗了,除了你什么也没有。”

“历经此战,我伤势不轻,功法瓶颈不得不破,如果……或许活不了两三年。”

“就算你明天要死,今天晚上也要跟我拜天地,你活着我跟你过日子,你死了我做你的寡妇,直到遇见一个比你更好的男人,我再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去嫁给他。”说到这里,季繁霜自己都笑了,“不过,我觉得这辈子不会遇见比你更好的人了。”

步寒英道:“我有什么好?”

“你倔脾气,死心眼,老是吃眼前亏,长于识君子却短于识小人,还又穷又闷,不解风情……”

“听起来都是不好啊。”

“我喜欢你,你就千好万好了。”

步寒英望着她认真的神情,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手想要把她的眼泪擦干,季繁霜却直接伏在了他身上,又哭又笑起来。

那一天他们都失去了太多,又仿佛拥有了整片天地。

自打鲛珠岛覆灭,季繁霜从未如此欢喜过,以至于她忘乎所以,包括……即将到来的破茧期。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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