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问时,回身看菱悦,却见菱悦的面容又覆上淡淡的清愁。臻首暗垂,眼睫黯淡,水波般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素签上,虽然她什么都没讲,怀袖却忍不住心下暗自叹息,正欲开口,菱悦却伸手将素签从怀袖手里抽去。
“是京城里辅政大臣纳兰明珠之子纳兰容若的名唤作《饮水词》集中的一阕,我瞧着很是入心三分,便记下了来。”说完,见怀袖蹙起眉心望着自己,知道她已揣度出几分自己心下的意思,怕她跟着感伤,旋即牵出笑脸道:“你是可是堂堂振国大将军的格格,金枝玉叶,且我素知你外祖母教养严格,绝不叫你读这些,不像我,无人问津自然也就没了约束。”
怀袖听菱悦如此说,心疼的牵起她的手急道:“你不要总轻看了自己,即便你额娘身份不高,可你毕竟是王爷的亲生女儿,也是正经的主子的身份。我们是一样的。我不过是对这些京城公子哥儿们的词儿曲儿没兴趣罢了,那些《牡丹亭》《桃花扇》还不是读起来不眠不休,别人不晓得我,你也不晓得吗?”
菱悦被怀袖这话逗的呡唇一笑。转了个身绕到书桌后面,从旁边的屉子里抽出个信封,把素签细细地折好后塞进去,信封上什么也没写,转手递给怀袖。
怀袖接过信封,看了看菱悦,踌躇道:“你真的想我把这个给哥哥么?”
菱悦听见怀袖这句问话,眉心紧蹙,眼圈儿顿时生出红晕。语调微颤着摇头道:“我此刻也没主意,你瞧着办吧,给不给的现在也都不重要了……”说罢,已用手阉了唇。
“菱悦……”怀袖轻唤一声,心疼地握紧菱悦的手。她又何尝不知道菱悦跟哥哥情谊深笃,可相隔万里之外,坐在紫禁皇城里的那位孝庄太皇太后哪里晓得?凭她一道懿旨赐婚,谁敢抗旨不尊?然而,就是这一道懿旨,便如那王母娘娘的玉簪,硬生生地将两个原本深爱的人,划分在天河两岸,相思,相望,不相亲。
“既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你也要爱惜些自己的身子,每次来见你都清减许多,再这么下去,等上花轿的那天你就剩一副骨架子了,乌兰布托路途遥远,你如何熬过长路苦漫。”如今事已至此,怀袖只能宽慰几句,心里也极不是滋味儿。
若是菱悦能嫁给哥哥,虽说做侧福晋,但凭哥哥对她的情意,阿玛额娘的宽厚,菱悦婚后的日子也定会十分顺遂。可眼下却被指婚嫁到科尔沁草原深处,那个叫葛尔丹的蒙古汗王,也只是个侧室而已,且听闻那葛尔丹凶悍嚣狂,菱悦如今只身远嫁,今后……怀袖不敢再想。
菱悦淌了一会子眼泪,觉得怀袖好不容易来看自己一回,光顾着悲戚反给她添堵,便抹去泪,拉着怀袖的手坐到绣床上去聊天。
“你最近还被禁足在府里,研习那些个宫规律法吗?”菱悦换个话茬问道。
“甭提那些,想起来我就愁,那个张嬷嬷的表情,我晚上做梦梦见她,都会给吓出一身冷汗来。”说罢,怀袖俏脸板起,模仿那张嬷嬷平日的神情。
菱悦笑的直捂肚子,推了怀袖一下道:“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嘛!那不成了鬼见愁?”
“别说鬼见愁,阎王见了她也得愁!你是没见,她做我的管教嬷嬷一年了,我就没见她笑过,甭管春夏秋冬还是逢年过节,我就只见过她那一个表情,活脱脱一个僵尸样儿。”怀袖越说越起劲,菱悦早扑在床铺上,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子,话题转着圈到了怀袖身上,菱悦问:“你什么时候动身进京?”
怀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大概半年后,我阿玛要奉旨进京诉职,到时候会带着我一起去。”
“可是距离选秀的日子还有一年,你这么早就过去?”菱悦很是惊诧。算着日子,怀袖进京怕是与自己出嫁的时日相差不多时。
怀袖点了点头说:“我进京先住在二姐家,大概住半年的时间,一来熟悉京城的人情风俗,二来就近准备入宫也从容些。”
说起入宫,两人又沉默了。菱悦略想了想,问道:“我问你句话,你别恼我,只是我心中不解。”
怀袖道:“有什么可恼的,你问便是。”
菱悦道:“你总说不想进宫,除了先前那些什么宫女枯守白头这些理由,还有旁的么?”
怀袖听见菱悦问起这个,略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我说一件事与你,你不许对旁人讲。”
菱悦见她如此认真,便也使劲点了点头。怀袖悄声道:“我不愿嫁给皇上,他后宫有那么多姬妾,我只希望如我阿玛和额娘那般,一生一世,只守着一个眷恋之人,共白首。”
菱悦听见她如此说,不禁怔住,口中呐呐:“一生,一世,只守着一个眷恋之人……”两人相对呆坐,一时都没了语言。
又坐了许久,怀袖要起身回府,菱悦似突然想起什么,转回身,向枕下面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