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想什么,她就来什么。
怎生得才从外面回来,一身的热气还来不及消散,忽而一抬头,就看见她坐在那对面的床沿上。端着个腰儿,大红的艳艳喜服将那身段勾勒得盈盈饱满。头上遮一面红盖,那盖头上绣着金鸾与彩凤,看不清她脸,但晓得她一定颔首羞红。
她的脚也好看,虽然不缠足,却婉秀玲珑,此刻并在床沿的红木下,好像不在动,其实却在微微轻蠕。那新娘绣鞋儿上一对鸳鸯勾头浅啄,只看得他只心弦儿一悸,忽然又记起水草纠缠中少女游滑的双腿,连呼吸都开始紧了。
鬼使神差一般,一步步向她走过去。
她却好像并不情愿嫁给他,闻见他的气息靠近,交叠在双膝的帕子捻得更皱了。手腕上的木镯子一晃一晃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掀开盖头失措地站起来。
哦,他想起来了,她说他是杀人越货的莽汉,她自己吓自己,还硬要赖他喝过人血。
她的心也不在他身上。
强扭的瓜不甜,庚武滞滞地睇了秀荷一眼,冷下心肠欲转身出去。可是才走到门边,那喜红盖头下却传来她短促的轻唤:别走!
她叫他别走……那就怪不得他了!
庚武忽然两步掉转过头,女人的身子在他目下瑟瑟发抖,她知道把他叫回来就意味着什么。
“我来了就不想走了。”庚武俯下魁梧的身躯,一把将秀荷扛起来,俯去了身后的大床上。
“啊……”听到她惊怯的轻咛。
他可顾不上,姑娘过渡到女人,都得经历过这一关。既然她来都来了,就没有机会再走了。新娘子进了喜房,从此人就是新郎官的,身子也是,姓也改了。
他把她放平在床上,她好像很紧张,紧蹙地喘着气。他忽然记起来小黑说过的话,是不是揉起来像搓面团儿,他便去解她的小裳……春溪镇的男人都肖想她,他们在背后不知道把她派给过谁人几回。但从此她做了自己的女人,日后谁也不许再轻薄她一回。
他想把她占为己有!
四年过去,他已不是当初那个清冷的少爷,她也不是那个翘着小辫儿的青涩丫头。他历练得像只狼,狼是什么?狼可不懂什么叫做含蓄。他才从狼堆里脱身,暂时还不晓得怎样与绵羊交道。
在他情思迷惘的过程中,他的掌便迟疑地环上她的肩……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就好像是永无止境的软,软到扣进骨髓深处都不得满足。
怎生得一掀开盖头间,她却忽然不见了。那红与白迷蒙了他的双眼,待视线一回还,门外却传来喜婆扬长的声音:“吉时已到——,新娘子上轿啦!”
不是才送到自己房里来么?现在出去又是去到哪里?
“啊——秀荷!”庚武猛地清醒过来,三更天昏昏暗暗,不大的屋房内物件隐约,像蒙了一层黑雾。庚武看了看床头,身畔是空的,竹席冰凉。
可睡梦中女人的气息却散不开,那里和往常一样一柱擎天,热烧得人难受。庚武拉开门走去水井旁,打了一桶凉水,从头到尾浇了个透。
洋铛弄的清晨总是鸟鸣花香,孩子们的热闹嬉笑一早就在庭院徘徊。两名婆子弯腰打扫,不时被岚儿和芷儿的捉迷藏打断。这是跟了庚家半辈子的老家仆,出去也找不到东家,庚夫人心善就留了下来。
老二媳妇禾惠在给颖儿洗脸,她长着圆脸庞,今年二十二三年纪,嫁给庚二少爷后生下两个孩子,女儿比儿子大两岁。当年庚二少爷死的时候,第二个还在肚子里怀着,临了连爹的面都没来得及见上。
禾惠说:“后院那间新搭的屋子可是太闷,常听小叔大半夜起来冲凉。还没到夏天就热成这样,回头七八月份了怎么熬?不如还跟颖儿在我那屋住着,我搬去和婆婆大嫂挤挤。”
颖儿听了连连蹦哒:“我要和三叔睡,我要和三叔睡!”
“臭小子,和你睡一夜尽听你尿床。”庚武在凉竹椅上扎着绑腿,闻言头也不抬。庚夫人见儿子今日又眼眶青黑,下巴上冒出来一片青茬,便晓得他昨晚定然又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