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次日。
梦鸠见到太宰治时,他自己正在被一群半个巴掌大的手鞠河童围着感谢。
此时他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笔直的长腿曲起一道不羁的弧度,小巧的河童背着手鞠球一样的壳,呆萌乖巧的绕着他打转。
太宰治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静谧的景象,斑驳的树荫洒在皮肤苍白的白化病人的头上,有些小小的光斑则落上他细长的眼睫,像是绞碎成粉末的金粉,像是一笔勾绘出的眼影,充满了神圣的色彩。
因为昨天的遭遇,太宰治的脸色还很是苍白,身体也很虚弱,可是和面前这个人比起来,他好像还是更为健康的那个?
靠近过去,太宰治发现这种想法还真不是自己的错觉。
经过昨天强行变回原身的冲击,倒转了自身血肉力量,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梦鸠看起来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原先还有些肉的肩颈,现在瘦削的能看见锁骨凸起的形状。
本就苍白泛起青色的皮肤,这回更是透明的毫无血色。
太宰治想:这下可分不清昨天濒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想到这里,他擅自走到梦鸠身旁坐下,两手大大咧咧的敞开,一个人占了三四个人的位置不说,长腿交叠在一起,面容清秀的男人仰望天空。
“那时你在想什么?”
梦鸠:“嗯?”
太宰治凝视着今日没有一丝云彩飘过的湛蓝天际,轻柔的声线缓缓拖长了语气。
“就是你要和我一起跳下去的时候。”
梦鸠:“什么都没想。”他看着脚底下转圈跳舞的手鞠河童,诚实的回复道。
太宰治:“我不信。”
梦鸠顿了顿,转过头,看向这个一出现就质问自己的家伙。
“那怎么样你才能相信呢?”
太宰治从善如流,也可以说故意应声。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相信你的话。”
梦鸠不置可否的点头。
太宰治神色微妙,语气流露出不算明显的迟疑。
“当时……为什么救我?”
梦鸠看向他,太宰治此时的神情中有一种奇异的执拗,叫梦鸠下意识思索起自己的行为举动是否有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你如果想问的是救你这个行为本身的意义……我的答案或许会令你失望。”
太宰治生硬的牵扯起嘴角。
“说来听听。”
梦鸠淡声:“我只是不想太宰治死,不论哪一个……”
绿化极好的公园,在阳光拥抱碧绿的枝叶,树荫落在大妖怪身上时,色调温柔浓郁,像是一副被刻意如此修饰出来的画。
尽管梦鸠十分清楚自己这样说会让太宰治露出怎样的表情,但是当他确实的看见太宰治脸上浮现出代表绝望的空洞神情时,他的呼吸还是在这个瞬间凝滞住了。
无法描述的痛苦在强大的压力之下逼上眉梢,鸢色的眼眸凉薄黯淡,尖锐,阴鸷,残酷……诡秘,算计,诸如此类的部分从他身上消失了,此时的太宰治看起来就像是一名被孤零零的丢在雨中的小狗,在冰冷的雨幕中打着冷颤,一脸对未来的迷茫与伤怀……
他伤心了。
还有控制不住产生的委屈。
只差那么一点儿,一点点儿,他就能永远拥抱那个黑暗又冰冷的世界,永远不用睁眼再直视这虚无的现实。
厌世之人。
轻生者。
对生命的渴求竟是如此的浅薄。
可这也是人类啊。
“渺小又贪婪,自私而独立,这就是人类。”梦鸠用手指擦掉太宰治眼角渗出来的水渍,磁性的声调低缓而温柔,“短暂的不需要伸手就已经凋零,脆弱的连触碰都不禁小心翼翼。”
梦鸠看着他,这名穿着驼色大衣,仰躺在公园长椅上,神情沮丧低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青年。
“你知道吗,脆弱如你,能继续生存下来对我而言是多么惊叹的奇迹?”
“你不知道……”梦鸠叹息,平静的收回手,用食指直接摩挲掉指腹上沾到的湿意。
这一刻,公园内的这处角落显得格外幽静,也许横滨再也不会出现如此静谧又温馨的林间时光。
因此梦鸠格外珍惜着这一个转瞬即逝的邂逅。送走那些小可爱的手鞠河童,河水中的大妖被梦鸠的振翅驱赶回了原先的河道,河童们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