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签,敷衍地打,就是装个样子,挨打的人并不会吃多大的亏,打起之后几乎不会影响行动。黑签,正常发挥即可,一般会打得人行走困难,但不会有生命之危。
至于红签……可就凶险了,有多大劲使多大劲,有些体弱的搞不好当堂就被打的没气……
雷凡建心里不爽,故而一伸手就是红签,而且还捏了两根,存心先将人打残再说告状之事……
……
“来人,给本官重打……”
一见人影出现在公堂,雷凡建便下意识大喝一声,手一抬……
声音嘎然而止。
捏签的手也僵在半空。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状况……走进公堂的可不是什么布衣百姓,而是一群身着儒衫的举人。
这下尴尬了。
雷凡建虽然关押了杨奈武,但并不代表他对举人无所畏惧。
得罪一个举人,就意味着你有可能得罪了未来的同僚,甚至是未来的上司。
毕竟举人是有资格做官的,更有可能考中进士之后步入仕途。
此其一。
其二,到了举人这一阶层,肯定有属于自己的圈子。
就算他自己没有做官,有可能其老师或是同窗在朝当官……
如今,雷凡建一见十几个举人齐齐上了公堂,那还不惊出一头冷汗?
不过他也隐隐猜出,这些个举子怕是为了杨奈武的案子而来。
愣了片刻,雷凡建赶紧将红签放回签筒,同时堆出一副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起身拱了拱手道:“不知各位因何故击鼓?”
陌子鸣上前几步,与一众人分别回了一礼。
毕竟,这里乃是公堂,基本的礼数该有的还得有。
回了礼,陌子鸣方才回道:“回大人话,小生陌子鸣,钱塘人氏……”
“你就是陌解元?”
雷凡建不由失声惊呼。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如今,在江南一带,陌子鸣的名头可当得上如雷贯耳。
一来他打破了数十年来,一直由姑苏府考生垄断乡试第一的格局。
二来,那首《雨霖铃》在唐泊虎的推动之下,已然传遍江南。
还有那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已成金句,连不少百姓也在争相传诵。
雷凡建就算不识几个大字,好歹也是一方县令,怎么可能没听说过陌子鸣的名号?
“正是!”
“咳……那个……”雷凡建脸上的肥肉不由抖了抖,再次拱了拱手:“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陌解元,失敬失敬!”
“大人,此乃公堂,可免俗礼!”
这次,陌子鸣没有回礼,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咳,也对!”
雷凡建干咳一声坐了下来。
随之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问:“不知你等击鼓所为何事?”
“回大人话,我等要见杨奈武杨举人。”
果然不出所料。
雷凡建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下意识瞟向站在一边的师爷。
这家伙认识的字估计扳着指头也能数得过来,因此,平日里处理公文之类的事务全由师爷代劳。
包括上堂断案,很多时候也得倚仗师爷从旁协助。
如是审普通百姓,师爷一般会紧挨着雷凡建站,方便不时附耳提点几句。
一见雷凡建的眼光瞟过来,师爷轻咳了一声,微不觉察摇了摇头。
他心里很清楚,一旦让陌子鸣等人见到杨奈武,很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可预料的变数。
一句话,宁愿得罪这些人,也不能让他们找到真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得到师爷的暗示之后,雷凡建便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态道:“这个……非是本官驳诸位的面子,实乃此案重大,着实不便让凶犯与外界之人接触。”
对于这样的推辞之说,陌子鸣并不意外。
早就料到了。
只不过,他既然来了,自然是有应对之策的。
“敢问大人,你说杨奈武是凶犯,可有确凿的证据?”
“当然有,下毒谋害卢得水的乃是其妻卢秦氏。
卢秦氏已经当堂招供,指使她下毒并提供毒药的正是杨奈武,因二人之间早有私情……”
没等雷凡建说完,陌子鸣便出声打断:“大人,这么说,你是仅凭一面之词就断定一个堂堂举人有罪?”
“这……这不是一面之词,杨奈武与卢秦氏之间的确有私情,这是有人证的。”
“那万一是有人故意诬陷杨举人呢?”
“怎么可能?本官可是一一盘查过人证的……”
“好,那么小生再问大人,杨举人是否招供?”
“这个……他当然不会轻易招供,但是本官一定会拿出实证,让他辩无可辩,主动认罪。”
听到这话,陌子鸣不由笑了笑:“请问大人,可有认真读过大乾律法?”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雷凡建有点恼羞成怒了。
要说读过吧,连他自己都不信……
要说没读过,岂不正好被对方抓住把柄?
你一个县令连律法都没读过,断个什么鬼案?
“大人,请恕小生说句不客气的话,恐怕大人压根就没读过大乾律法。”
此话一出,师爷当即脸色惊变。
一众衙役也不由得一阵骚动……
这句质问,无疑于是当堂扇县令大人的耳光。
换作普通百姓要是敢当堂这么问,估计……当场就得抬着出衙门了。
“砰!”
雷凡建也显得有些失态,猛地一拍惊堂木,阴沉着脸道:
“陌解元,虽然你有功名在身,但你也别忘了,本官乃是朝廷任命的堂堂七品县令,容不得你藐视本官。”
“哈哈哈!”
陌子鸣不由放声大笑。
“雷大人好大的官威,你是在威胁小生不成?”
此话顿噎得雷凡建面色乌紫……
“你……你……”
“大人,小生从来没有藐视朝廷命官的意思,倒是大人你,却在公然藐视朝廷律法。”
一顶子大帽子扣下来,吓得雷凡建差点跌倒在地。
连带着师爷在内也终于稳不住了,赶紧上前一步拱手道:
“陌解元,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大人一向依律断案,哪来藐视朝廷律法一说?”
“呵呵,好,那请问大人,按朝廷律法,举人上堂免受一切刑罚。
就算真的触犯律法,也需先剥夺功名,再依律问审。
你区区一个县衙,哪来的胆子无视朝廷律法,对杨举人用刑?”
“这……”
雷凡建已然乱了阵脚,又一次将求助的眼光瞟向师爷。
此人名叫方唐镜,是个秀才,落榜了三次之后自知考举无望,便投奔雷家当了个帐房。
雷凡建捐官,也是出自这家伙的主意。
方唐镜硬着头皮代雷凡建回道:“陌解元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已经向临江府衙递交了公文,详述了案情,并请求削去杨奈武的功名……”
“那你们有没有收到削去杨举人功名的公文?”
“这……”方唐镜抹了下额头冷汗:“没这么快,可能还需要几天。不过……”
“住口!”陌子鸣懒的听师爷解释,怒声喝道:“尔等连朝廷律法都没搞清楚,竟敢胡乱抓人,草菅人命?
要剥夺一个举人的功名,需得先报备一省提学,这点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再说了,你们连批复都没有拿到,就迫不及待关押杨举人,甚至是对其用刑!
大人,你还敢说你没有藐视律法?”
“本官……本官……”
这时候,雷凡建的精神几乎快要崩溃了。
毕竟,藐视律法的大帽子他真的承受不起。
就连一向能言善辩的方唐镜,此时也一头冷汗,一股寒意由脚底升起……
平日里,这家伙与雷凡建沆瀣一气,将公堂将成自家的自留地,颠倒黑白,随心所欲,也不知污了多少银子,坑害了多少百姓。
正所谓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今日里,终于遇到了硬茬……而且,不只是陌子鸣一个,公堂中还有十几个举人。
如此阵容,别说一个小小县令,就连知府都得小心翼翼。
举人虽不是官,但却是各地乡绅的主流。
而一个乡绅的影响力,很多时候远远甚过当地官员。
比如官府收粮,如若乡绅不配合的话,那就很难按期完成朝廷下派的任务。
完不成任务,便会影响官员的政绩,甚至是影响到其乌纱帽……这,也是官员不敢轻易得罪地方乡绅的重要原因。
而这时候,陌子鸣的一通话也提醒了其他人。
其实,他们之前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时间仓促,再加上人多言杂,故而尚未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
陌子鸣的到来,一众人顿有了主心骨,纷纷以他马首为瞻。
“陌兄说的没错,雷大人,在没有得到批复之前,杨兄依然还是举人,你对之用刑,明显是触及了律法。”
“这分明就是滥用私刑!”
“不如我等联名上书朝廷,为杨兄讨还一个公道。”
“没错,要不然,此例一开,咱们这些举人岂不成了个笑话?随随便便就能对咱们用刑?”
“别别别,各位稍安勿躁……”
听到这番话,方唐镜吓得不轻。
真要是十几个举人联名上奏,这事绝对会闹大。
搞不好还会引起连锁反应,不知多少举人加入其中……那时候,他和雷凡建还有活路么?
这时,陌子鸣不由冲着一众举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安静下来。
随之冲着方唐镜道:“现在,我们要求先释放杨举人。除非你们拿到革除其功名的批复才能羁押。
否则就是无视律法,滥用私刑,我等一定会联名向朝廷申告。”
“咕噜……”方唐境艰涩地咽了下口水,随之嗫嚅道:“要不,小人与雷大人商议一下,商议一下……”
雷凡建没有吭声。
这时候,他的脑子已经全乱了……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我等恭候二位的结果。”
于是乎,方唐镜赶紧拉着似乎傻了一般的雷凡建走到后堂开始密议起来……
【PS:不知大家看过杨乃武与小白菜这部片子没有……看过的扣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