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向阳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他还是张了张干涩的嘴唇,扯动的幅度非常小,可是被风吹干的嘴唇一被撑平就皲裂开?数道裂缝,他没感觉到痛,舌尖先于痛觉,尝到了铁锈味。他的喉咙干哑,卡在喉咙口的声音发涩,一股郁气在他干扁的胸腔里膨胀着,翻滚着,促使他想要嘶声呐喊,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笼罩在前面的庞大阴影比以往遭遇过的侵略者都要强大。
骨肉剥离的撕裂声和同伴的尖叫声充斥着他的耳朵,反复了又反复,不断摧残他的神经。
白向阳惊恐地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他已经彻底分不清现实和幻听,惊慌失措之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他在蟒蛇精的威压下抬起头,脆弱的脖颈使不上力气了,他就动用肩膀的力量,动用双手的力量,他捂着耳朵仰起头,冒着必死的决心在最强大的天敌面前仰起头。
可是,愤怒没来得及从他的嘴巴里喊出来,他忽被温热的液体喷了一身,他的眼睛充满血丝,瞳孔骤缩,不停地颤动着,眼珠子里正倒映出同伴被活生生扯断胳膊的瞬间。
在这一秒钟之前的尖叫声都是假的,只有眼前这一幕是真的。当真正经历着噩梦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幻想中的骨肉撕裂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都是不存在的,眼前的这一切仿佛变成无声的黑白画面,他真真切切地亲眼目睹了一切,却如同隔着梦里的一层白纱。
直到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那是他唯一体会?得到的实感。
快救救他,谁能来救救他。
求救声哽咽在他的喉咙里,他已经无数次发?出这样的呼救声,可他忘记了他的呼救从未发出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脸上一片潮湿不仅是被溅了一脸血,还有他眼睛里涌出的眼泪。
他仓惶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两边是贪得无厌的加害者,四周是妄想要分一杯羹的围观者,以及同为货物却因族类不同而拥有不同待遇的受害者。
没有人会来救他的,这一路只有你跟他相依为命。
“这是个什么玩意?米什么其……神?”
被蟒蛇精提着后领悬在半空的小白玉鼠精,整张脸浸在脏兮兮的血泪中,他的半边脸肿成紫青色。原本脑部的重击导致他昏过去,是左手手臂被一股撕心裂肺的破坏力活生生从身体里撕裂开?去的剧烈疼痛让他尖叫着醒过来。
剧痛吞没了他的所?有感知,脑海中只剩一片白茫茫,右手攥着一手冷汗,和他的平安符。
套在手腕上的几圈红绳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红绳上挂着一个平安符,这是袖珍白玉鼠一族传承了千百年的精神支柱。
平安符由裁剪整齐的红绸布缝制成的一个正三角形符袋,正面要用金丝线一针一线绣着“米其神”三个字,符袋里填装半袋金灰,那是用写着“米其神”三字的金粉纸焚烧而成的。
内里松软的平安福吸足了污血的水分,变得胀胀沉沉的,攥在手心很有实感,也因此引起蟒蛇精的注意。
蟒蛇精原先以为这只小白鼠藏了什么暗招,为此还警惕了下,结果他从少年紧握成拳的手心里剥出了一个破平安符。
蟒蛇精觉得自己竟然警惕了这么一个破烂玩意儿,怒极反笑:“他娘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妖怪求神拜佛,求这破玩意有用的话,白玉鼠全族为什么还会?沦落为全妖界的倡寮啊?”
小白玉鼠已经被痛觉侵吞了五感七识,他听不见蟒蛇精的话,只是身体的潜意识促使他紧紧抓着平安符。平安符被蟒蛇精挖了出来,但连系平安符的红绳却绕着他的手腕紧紧地缠了好几圈。
蟒蛇精扯了一下,但没能扯出来。已经失去原本颜色的红绳,绕着小白玉鼠纤细的手腕一圈圈收紧,几乎勒进了小白玉鼠的骨肉里,腕部的皮肤先是被胀得发?白,紧接着是不自然的绛红色。
白向阳隔着一米远的距离,眼睁睁看?着同伴残破的身躯悬在半空,他现在明明连呼吸都困难吧,右手手指却还无意识地抖动着。鲜血顺着手腕流过掌心里的每一条纹路,最终汇聚在指尖“滴答”,“滴答”地砸在地面上,血滴的速度像是被施了慢动作的法术,落地的一瞬间溅起一朵不起眼的小花,随即便消融在尸山血海中。
白向阳双手紧握成拳,脊背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敢再去看同伴正遭受的酷刑,临近崩溃的神经自动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声音,他紧紧地闭上双眼,可是在这样的无声世界里,脑海里唯一浮现的画面却还是同伴抽动的手指尖,每根染血的手指都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动弹着,指尖的尽头是那个脏兮兮的平安符,仅有三厘米,很近很近,那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又隔着天高地远。
在白向阳小时候,平安符被污血弄脏了可是要挨长辈一顿好打的。这样的平安符已经不能用了,需要焚烧干净,再重新求取一个新的符袋。
在过去的百年里,白向阳对曾守护过他们一族的米其神已经没有了半分敬畏,他甚至痛恨这位过去的守护神——可他原先以为自己对这位“死”在过去的守护神没有了一星半点的期待,以为自己内心对这位守护神只剩下深恶痛绝,直到这一刻,在同伴毫无希望却又不断尝试着要去抓住那个保护符的这一刻,他的心揪得快要喘不过气时,才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痛恨守护神,是因为他仍对迟来的守护神心怀期待,哪怕守护神缺席了整整一百年,他每一天每一夜,依然心焦地盼望着“神”的到来。
只要神他明天还会?来,只要神他后天还能来,白向阳会原谅他的,他会?的啊,袖珍白玉鼠一族世世辈辈也都会敬重他的啊。
可是神他得到所有信徒的无条件信任和崇拜,却迟到了一天一月一年一百年,每天,每夜,反反复复地碾碎信徒们的希望。
这样的神明,还值得白慈赔上另一只手腕吗?
白向阳凭借一股不甘的不忿,猛地睁开?眼睛,他打破脑海里无声的禁锢,消失的视野和周围各种?混杂的声音一同涌入他的脑中,他愤怒的哭腔冲破四周的悲鸣声和泣声,冲着同伴放声大喊:“给他啊!你给他啊!”
神明抛弃了他们,为什么他们还要坚守神龛?
他要你就给他啊。
快给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