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太子妃宗解玉穿着青绿色宫裙,臂挽淡粉帛纱,妆容精致华丽,然而掩不住目中的一丝低霾,看在行医之人眼里,是?长期愁绪郁结于心的表征。
但太子咳嗽难愈,太子妃忧思挂虑却也是?应当。
宗解玉比卫姮要大个?三四?岁,卫姮对她并?不陌生。寻常太后?或皇后?在宫中举办赏花会与宴请时,卫姮多有同宗解玉打交道。
印象中前年太子与她成亲时,只?见凤冠霞帔站在太极殿前,是?为明艳动人,不想才未满两年,眉眼间却消得憔悴。
卫姮连忙走出药柜,谦恭搭手一礼:“卫姮见过?太子妃娘娘。”
宗解玉看过?来?,几分意外卫姮会出现在这里。她虽晓得从小卫姮就着迷太子,但并?无有妒忌轻薄之色,毕竟幼小人家不懂事。后?面卫姮七岁上书院后?,又都是?跟齐国公府三公子青梅竹马的,现如今也刚定亲了。
只?瞅着眼前卫姮出水芙蓉般的娇艳模样,惊叹造化千变,真是?越来?越美得惑人了。便是?自己身?为女子,也难有不动心的道理。
宗解玉对比自身?的黯然,不免有些伤怀。
掩饰下去,勾唇一笑道:“是?翘翘,怎的你也到了药藏局?”
心里几分讶异,通常内科体疗学制七年,待岁末太常丞年终总试后?,优秀者方得以正?式分配。莫非卫姮竟是?提前出师了吗?
卫姮忙谦虚解释道:“非也。只?是?陈平师姐近日告假,我便临时替她来?见习了。昨日才至局中,还不及拜见太子殿下与娘娘。殿下御体可安康?”
宗解玉听得她只?代班几日,暗暗地舒了口气,说?道:“尚好,比前些时要好了。”声音低叹,像自己对自己说?话,几分的心神恍惚。
卫姮笑着说?道:“娘娘照顾得无微不至,想必上苍也为之感动,早日去了太子的咳症。只?娘娘自个?儿也要好生将?养。我去年下南方,采得不少女子补益花草,皆已在太医署入库,择日整理些给娘娘送去。”
宗解玉眼里浮起隐抑的茫然,本能想推辞,可深知卫姮在宫中的得宠,并?没有不拜见太子之理,便讪讪地应了下来?:“也好,那本宫谢过?了!”
自命宫女取了药包,拾裙而去。
卫姮便有些迷惑,不知宗解玉的茫然为何故。按说?太子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此时太子年轻气盛、勤勉为政,不过?短短一咳症,早晚治好了便无碍。听得别人祝福康健的话,必是?欣然地受下。
可在宗解玉看来?,却仿佛望不见希望似的,揪心而茫然。若这般的无望,用在一个?多年咳症的人身?上,还可以理解,可此时未免夸张。
她心里存了这样的疑。
隔二日见天气依旧清朗,便组合了几包养生益气的花草,亲自送往东宫的宜春殿。
宜春殿里,太子妃宗解玉正?在给煎好的药汁搅拌,空荡的殿堂内,绮丽的帷幕随着清风吹拂,空气中淡淡的甘苦味。她一人立在桌几旁,宫女们?习惯陪侍在殿外。
卫姮来?到殿前求见,宫女在外传话,宗解玉垂首未语,显然十分专注。
东宫里的宫婢,亦都晓得卫姮在太子和皇后?跟前的得宠,这东宫她从前原也常来?拜访的,因此便讨好道:“昭庆郡主进去便是?了,娘娘或许没听着。郡主身?上的香味儿甚好闻,只?怕进去不必通报娘娘也晓得了。”
卫姮想想,便踅进殿来?。
只?才道一声请安,却惊得宗解玉彷如魂飞了似的,整个?跳了一跳,手中的细勺都抖出了碗沿。
立时又复了表情,漾出笑颜:“翘翘来?了,我说?怎的忽然一抹淡香味儿进来?,原是?我过?分专注,竟忽略了你的脚步。”
那是?红木的小桌几,相似的颜色在这般衬托下,很难看出。可卫姮偏偏视力极好,一眼便瞥见了桌面上溅出的铁红色粉末……她看过?祖父和姜太医等人给太子开出的药方,并?无涉及粉末一剂。
她忙不动声色地表个?歉,亲热地回话:“是?怪我,宫女通报了几声,我猜着娘娘应听着,便自个?儿进来?了。给娘娘送来?几个?茶包,这些都是?在山中采到的珍贵好物?,得了皇后?娘娘的应允,特送来?给太子妃颐养的。”
话毕,将?花草茶包在桌几上搁下。趁着宗解玉不注意,便用襦衫里头的中衣袖子在桌面拂过?,将?药粉吸附在了绢麻面料之上。
宗解玉瞥过?一色的桌面,眼瞅着碗里黑浓的药汁已均匀,只?当方才没有疏漏,这便默默地舒了口气。因笑道:“劳烦翘翘儿专程跑一趟,既然来?了,便随我一道去太子那边说?说?话吧。”
说?着,命宫女端起盘子,同往太子的崇仁殿中去。
一路亭廊环绕,不一会儿便到得崇仁殿,太子萧钦正?在殿前的陶然亭下批阅奏折。正?值二十二岁英年的萧钦,发?束玉冠,着一袭刺绣五爪龙纹银袍,端坐在汉白玉石桌旁,风度越发?的翩然。
皇帝因与皇后?感情甚笃,皇后?爱重太子,所以皇帝父子二人亦为同心,并?无防备。
眼下南越之地荒蛮,朝廷多有派人手南下拓荒抚民,不间断有奏折上表疑难。身?为皇储,这些事务他理当为父皇分担。去年春卫姮就去山里采药了,年底回来?后?家中出了孟氏那样的事,虽罪不及顺安侯府,但整个?春节卫家都十分低调自省,因此未敢有进宫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