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来跟小顾姐问个好。”码头上,王国柱伸着脖子张望半天,待看见自远处走来的春妮,推了推身边站着的姑娘。
他自己则一路小跑,殷勤接过春妮的包袱,笑说:“我来,小顾姐,我来帮你提。”
见春妮看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姑娘,忙推她一把,笑道:“那……那什么,这就是贱内,小名叫孝姑。”
孝姑梳着两条油亮的大黑辫子,极小声地给春妮问了句好。
春妮似笑非笑,同王国柱说:“不错啊,出来一趟,白赚个漂亮媳妇。”
孝姑纵然埋着脑袋,看不出具体相貌,但从她浓黑的眉毛,笔挺的鼻子来看,必定相貌不差,配王国柱是绰绰有余了。
因为三虎地那边的事,王国柱一个人不敢坐船回家。春妮看在他这几天干活还算勤勉的份上,答应带他一道,给他一点庇护。
她坐的是物流公司的运货船,这艘船常年跑海城,沿途停靠上货卸货,这次却只到粤省的邻省,海西首府便下。王国柱的家乡羊城也在此次靠港的线路中,捎他一路不是难事。
但今天临出发之前,这家伙才期期艾艾跟春妮坦白,说自己有个媳妇,要跟他一路回家,请春妮一道帮着带带。
这个年代,谁出来跑商还带着媳妇一起跑?嫌世道不够乱?
这几天他一直跟着春妮在做事,这种情况,他敢一个人把媳妇放在外边?
春妮略一思量,便明白了他所谓“媳妇”的真相,这人招架不住她的逼问,很快坦白:果然他的“媳妇”孝姑当天就是被他救出来的姑娘之一。在他的嘴里,这还是个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
王国柱讪讪笑,笑容里带着点得意:“运气,运气。”那小眼睛一挤,看上去真有点贱兮兮的。
春妮转向孝姑,说道:“他说你是他媳妇,我看不太像。你要是有什么隐情,大胆说——”
“小顾姐!”王国柱紧张地叫出了声。
“怎么?心虚了?想堵我嘴,不让我说话了?”春妮轻飘飘看他一眼,继续对孝姑道:“你不用怕他。”
孝姑一直紧张地低着脑袋,紧紧攥着双手,直到此时,才微微抬起头,仍是不敢看春妮:“没,没有。小顾姐,我是自愿跟我男人的。”
王国柱立刻喜得一张脸开了花:“小顾姐,我就说我没骗你吧?”
让春妮一瞪,他马上又怂了。猫在一边,听这小姑娘用前所未有的和善口气问他媳妇:“哦?那你多大了?哪的人?怎么到的港城?这几天都住在哪?”
王国柱刚想张嘴,让春妮轻飘飘一眼看过来,便又怂了。
只能支着耳朵听孝姑一个一个回答问题:“我有十七了……后山村的……我爹要娶后娘,养不起我,把我和我妹子卖了……我男人给了我钱,叫我跟妹子在码头躲着……”
“等等,你还有妹子?你妹子呢?”春妮怎么看,这姑娘跟她都差不多大。不过这个年代,街上十个女人,有九个半都是干瘪瘦小的。光看外表,也不能说明什么。
“她在那边,还,还有我们几个一起跑出来的姐妹……我男人来找我……他给了我钱的……我们没饿着……”她懦懦说。
春妮盯着王国柱,冷不丁道:“你是不是威胁别人,不答应当你媳妇,你就不帮着放人出来?”
王国柱张大嘴,没等说话,孝姑先急了,挺身道:“不关我男人的事,是我说要给他当媳妇的。”
先时孝姑开口,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喘气声大一些,就听不到声音了。这一句说得倒又急又响,引得船上的水手都看了过来。
王国柱顿时乐得一张大嘴咧到后脑勺:“小顾姐,你看,我没骗你吧。真是我媳妇自己个儿愿意跟着我的。”
孝姑甚至往前站了两步,将王国柱挡在后边。但她对着春妮又着急又害怕的样子,的确不是作假。
春妮无语道:“我就问两句话,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用不着这么害怕,想干嘛干嘛去吧。”
她怎么会不知道?能转脚被当爹的卖了的人家会是什么好人家。反而王国柱,长得是丑了点,可他敢在蛇头面前耍花招救人,至少胆子跟良心都有一点。他还有点钱出来跑商,家里也不会穷到哪去。
孝姑的选择,说不定是她能力范围内所能做的最好的决定。
王国柱的救人动机没有那么纯良,春妮既意外,又不意外。这世上愿意不求回报牺牲自我的人,原本就屈指可数,王国柱只是个普通人,他愿意在那个时候站出来,至少说明了,他不是个坏人。
这就够了。
公司在港城和粤省没有星点根基,王国柱家是羊城大族,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到他的时候。
春妮站在甲板上,看王国柱跑下船,将船下几个姑娘接上了船。在船头跟船老大交涉一会儿,他又骚眉耷眼地回来了。
“小顾姐——”
“要借钱买船票?”春妮挑眉。
他讪笑:“是,是。船老大不肯用丝袜抵船票,冇办法啦。”
春妮好笑:“要不要我们先算算帐?你这几天吃了我几顿饭,每顿饭花了——”
“不用不用,”王国柱拿出个本子,认真道:“我出门起就记着呢,小顾姐,你看。八月二十三号,晚饭,小顾姐请我吃的艇仔粥……”
“行了行了,把她们领过来吧。船票我出了。”
“这可不行,”王国柱急得连官话都不讲了:“我老豆讲过,执条袜带累身家。小顾姐待我好,我不能得寸进尺。这些姑娘是我惹来的麻烦,就该我解决。该我管的事,不能让别人代我受累。”
他一笔一笔,同春妮核对过之后,加上那几个姑娘的船票,另外给她打了张借条。
这让春妮对他又高看了一眼。“那几个姑娘呢?你准备怎么安排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