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那个叫姚根发的柜哥约好之后,春妮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
继头一天去先施百货了解过睡美人的售卖情况之后,第二天她又去港城的其他商场转了转,发现那些商场售卖的凉席都还是传统的苇席和草编席,也有竹青席,无非是这些席子做工更加精美一些。
商场里不是没有更加高档的犀牛皮,野牛皮凉席,但那种皮制凉席动辄叫价几百上千甚至上万块,根本不是给他们普通人买的。比牛皮凉席价格稍低的,还有据说从东南亚进口来的藤凉席。但港城天气湿热,这种凉席摸上去没有麻将凉席那样凉快,而且藤编凉席比草编更加讲究手法。产量提不上去,价格自然也降不下来,在港城的销量听说也不怎么样。
港城的富商们搬过来躲避战难之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批高级职员。富商说来说去才几个人,这些人才是支撑卖场的用户基本群,但港城的中等商品市场明显还没有做起来。对比这些商场同先施的客流量,难怪先施的卖场经理一天打三遍电话,恨不得住进学校催他们工厂出货。
逛得差不多到了时间,春妮去了怡兴车行一趟,将头天那个去码头接她的男孩子丁细有要了出来。
关富华知道她是睡美人厂家派来的代表,这次尽管只订了一辆全车,以及一些零部件,但看睡美人在港城的势头,明显是要大发起来。因而听春妮说,想借丁细有一用,什么都没问,就爽快地放了人,还说港城乱得很,问她要不要再多带几个。
春妮想了想,毕竟是第一次去,先探探路就好,人带得太多,反而像是去砸场子的。拒绝了关富华的好意,跟丁大有两人往先施百货去,同姚根发汇合。
丁细有祖辈是渔民出身,自打港城到了英国人手里,就在这扎根下来,如今到他已经是第四代,地道地的本地人。对本地的鬼马事,他都能说出一些。
他同春妮科普道:“其实我们港城有英国人在,大体还是安全的。只要你不往三虎地,骆驼城那边走,不会有什么问题。”
“三虎地和骆驼城,这又是什么?”
“这个说起来就很复杂啦。”丁细有操着口浓重的港普,道:“这两个地方,以前是前朝在港城边界驻兵的地方。但前朝二十多年前不是没有了吗?以前在那边驻兵的官兵没有人管,好多人就那什么,落了草,当了海匪。现在港城到内地的水货,基本都是从那边流过来的。”
水货在港城的行话中,指的就是没走正常渠道进关的走私货物。
春妮皱眉:“那姚根发那边?”
丁细有摆了摆手:“唔使惊,现在海船出来得少,光靠抢能抢到什么,那边人也要吃饭的啦。只要你不走进去,找到正确的地方,小心点,不会有问题的。”
“那我怎么小心点?”
“这样……”
两人说说聊聊,到了老地方,姚根发已经等在了原地,看了丁细有一眼,笑道:“顾小姐,咱们走吧。”
“等等,”丁细有肩负着帮春妮甄别好人坏人的重任,当即道:“你要带我哋到边?讲明先。”
“唔远,在蛇头埠,坐车行唔到半个钟。金牙发你识得?”姚根发道。
春妮也只听得懂这两句,再之后,他们说话渐渐快起来。春妮看见丁细有的神情从严肃到放松,最后对春妮点点头:“小顾姐,可以走了,他知道地方。”
“去哪?”
“蛇头埠,在骆驼城外围。他讲的货主金牙发,是我邻村的阿哥,我也听说他在做这行,只是没讲过话。”
“是吗?那世界是真有点小。”
“倒也不是,”丁细有道:“我家就在那附近,我每天都从那边过,那边的阿哥阿叔少有叫不出名。只是我爹不让我跟他们在一起,让我好好学手艺,所以你让我去,我一时也不知道谁是正主。”
这就是叫一个本地人来跟着的好处。
有丁细有押阵,姚根发领路,春妮几人叫来两个车仔坐上去,车子拐离大路,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左右穿行,因为天已经黑得差不多,街上只有几名拿警棍的差佬目送他们的车子远去。
八点半刚过,车子在一间上了板子的店铺前停下。
这里跟街上那些房子一样,都是层高不到两米的木制阁楼,街面过道狭小,往往过道的上空还横着几根晾衣裳的麻绳。春妮只能弓着腰下车,因为一抬头,说不定就顶到哪家人的裤衩上去了。
姚根发先下了车拍门:“大发哥开门啦,有生意上门。”
门板被从里边卸下一块。
趁姚根发同里边人说话,丁细有抓紧时间跟她科普:“看到没有?那边往里走,就是骆驼城。你小姑娘记得千万别往里走,特别是晚上,乱得很。那些人手里有真家伙,说不定大街上就干起来,飞来一颗流弹,你就完了。从那条路穿过骆驼城,再走半个钟,就是海岸线,那一带停的帆船要么是烟土,要么是人蛇——”
“顾小姐,进来看货啦。”
春妮目光微凝,耳边丁细有仍在喋喋不休:“要是被那些人蛇抓走,那就惨啦,他们捆你上帆船,运气好一点,卖到美国享福,运气不好,非洲当营妓都有可能。”
“是吗?刚刚那个过去的,不是女人?”春妮伸手一指,却是指了个空。
她刚刚在路边上看到的,埋头走过去的女人这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春妮觉得,刚刚那个女人的背影,她似乎是在哪见过。在哪见过呢?
她没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出来混这么些年,这点眼力她还是有点自信的。
春妮转身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