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地说,凭金小姐现有的资质,即使广派宣传单,想来个开门红基本是痴心妄想。
为了学校的业绩,在金小姐等待学校宣传单印发的这段时间里,春妮和夏风萍两个都没闲着。
金小姐五官是不差,可她常年带妆,生活不规律,还不忌烟酒,早就脸色发黄暗沉,卸了妆足足比不卸老十岁。
夏风萍问她妈要来个养脸的方子,让金小姐每天去药铺里开了外服内用。春妮则在空间里刨出本美容养颜书,今天不是教金小姐做黄瓜面膜,就是让她敲胆经搞祛毒疗程,忙得不亦乐乎。
春妮则有空劝她,让她赚到钱,再别手松都花了。攒着点,哪怕报个识字班,打字班,以后做不了舞厅,也好找个工作呢?
金小姐嗯嗯连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不知是哪一步做得对,还是这几天金小姐吃好喝好,生活规律,皮肤竟是养白了一点。她又托以前的小姐妹去跟大世界的领班说了情,大世界松口让她再试一次。
如此忙碌三四天,总算一切准备停当。
这天上班前,金小姐穿一件猩红色绣黑蝴蝶丝绒短袖旗袍,只戴一双黑丝缎及肘手套,顶着新烫的头发上了黄包车,同两个姑娘道别:“今天的事,全靠两位操持,若是此行顺利,回来我必重谢两位。”
她这一说,竟有了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
目送着金小姐的黄包车远去,夏风萍垮了肩膀:“伺候人可真不好做,我可不想再有第二回了。对了,你安排的那些发宣传单的同学,他们不会有问题吧?”
“我让他们守在其他歌厅前,专盯着出来的男客发放。如果他们都做到的话,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夏风萍揉了揉肩,见春妮往二楼走去,也跟了过去:“上楼干什么?咱们不做晚饭了吗?”
春妮上二楼是去找于太太的,天气渐渐转凉,她前两天买了新棉花弹了两床厚棉被,又在布店扯了布准备做被里子,回来时被于太太看到,说她会做被里子,让春妮将活交给她做,准保比外头做得又快又好。
她打零工做到现在,还只能给裁缝铺钉扣子,春妮可不敢相信于太太的手艺。但于家的生活是小楼几户人家中最清寒的,被里子又不难做,没必要因为这个闹得邻居们脸上不好看。春妮便答应下来,今天是跟于太太约好取被里子的时间。
于太太一天到晚,不是在她家的小房间里忙活,就是在厨房里洗洗涮涮。除了去裁缝店,几乎不怎么出门。
春妮敲开门的时候,于家正吃晚饭。
于太太笑着请她进屋里坐:“你们来拿被里子吧?已经做出来了。请里边坐,我这就给你们找出来。”
夏风萍往里边看了一眼,笑着拒绝:“我去做晚饭,春妮拿就行了。”
于家的亭子间建在灶披房上边,常年的油烟熏烤,使得他们这边靠窗的位置也熏得油乎乎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省电,于家并没有打开电灯。春妮适应了一会儿室内的昏暗,才看见于家人的饭菜。
桌上放着一个大笸箩,两个盘子。笸箩里装的是三四个煮山芋,一个盘子是油菜,另一个盘子里黑乎乎的,应该是咸菜疙瘩,竟是没有一粒米,那几个煮山芋恐怕不够一家人裹腹。
难怪于太太那么自矜的人,如今也肯主动找春妮揽活做。
于先生和两个子女都是寡言的性子,招呼一声便开始自用。春妮平时没跟他们说过两句话,此时看见了,却不好一点不过问。
于太太拿来被里,送她出门时,春妮付了钱,同于太太难得多说了一句:“于太太,我们都是邻居。若是有什么难事,跟我说一声,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不想她这一句话,引得于太太眼圈都红了:“这栋楼里,也就是顾小姐有点人情味。原来我们家不这样的,都是我先生的学校,现在人人都用回银币,他们还拿法币发薪。说是月月都涨薪,可涨薪的钱哪里抵得上米粮涨价的钱?还有房租,电费,巡捕房摊派,孩子的学费……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于太太也寂寞,在这栋小小的石库门里,只有吉拉太太跟她是同龄人。若是语言相通,或许两人能说上些话。可偏偏吉拉太太来海城四五年,华国语仍然只限于“你好”“吃饭了吗?”这几个有限的词语,平时只要有些空闲,她都是约上几个同族去找拉比做礼拜。
一捉到顾春妮,于太太不管合不合适,眼泪先流了一屉。待到春妮总算脱身之时,三楼上,夏风萍煮的饭都快熟了。
夏风萍接过被里略翻一翻,直撇嘴:“这个针脚也太粗了吧,她还敢问你要五毛钱手工费?这不是摆明唬人吗?你也真给了!”
夏风萍哪知道,春妮还在为她意外得的一百块钱寝食难安呢?以至于看见穷人,她就想起那天穿草鞋的人,忍不住得了个怜贫惜老的“病”。
她将于太太家的情况说了说,翻看着被里:“也没这么差,勉强过得去吧。大不了咱们另外那床被面送到裁缝铺去,让他们给缝。于太太家这么黑,也不舍得开个灯,说不定这被里是她黑着灯缝的。”
夏风萍就说:“于太太家两个孩子不是都送进学堂了吗?整天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家里既然这么困难,怎么不想办法找个工作去?”
春妮笑她“何不食肉糜”:“现在海城挤满了人,于太太有家庭,年纪也不小了。什么工作轮得到她来做?”
想起来又问:“放学前我让你买的生姜和大葱,你都买了吧?”“买了,我嫌味大,放到家辉的阳台上晾去了。你明天真准备免费给力夫送葱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