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看他的眼神还是像当年在千年祭上一样,干净、纯洁,没有一点厌恶和虚伪,更没有那些带着幸灾乐祸的所谓“怜悯”。
进了医疗舱,球球关上舱门,萦绕在姜月皎身侧跟了进来。
凌燃的基础治疗已经结束,治疗方案正在生成当中,高级药液已经被吸收得差不多,医疗舱的半球形阻隔暂时关闭,姜月皎走了过去,每一步都走的很犹豫。
她想离他再近一点,又怕他不高兴。
最后,还是在凌燃坐着的医疗床前面升起了个小凳子,乖巧地坐下了。
他真好看。
他真好。
可是她不敢看他,只能低着头,悄悄地看。
凌燃坐起来,单手撑在医疗床上。他的骨架很大,但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虐待,显得有些瘦削。指尖微微缩了缩,捏紧手心的东西,带着浅浅血色的薄唇抿成了直线。
他现在的模样,大概很丑吧。
把她吓成了这个样子。
凌燃低头,轻轻扯了扯衣袖,遮住裸露的伤痕。
但他的动作,却让白衬衣往下坠了一些,露出的脖颈和锁骨处肌肤苍白。
他浑身都是难看的伤疤,有的地方正在生成新的组织,手腕密集的血洞已经除疤用药,白净的皮肤重生生长,从伤口处顺着神经,一路痒到了心脏的地方。
凌燃的自愈能力很强,所以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和精神暴-走当中活下来。
每一次伤口愈合,因为没有药物和麻醉,总是疼的钻心,和那些疼比起来,伤口自愈的痒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他原本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
现在只剩下自愈的麻痒,竟还有些不习惯。
他也曾经骄傲过,即便是沦为了阶下囚,依然有高高在上的自尊,面对无尽的羞辱和辱骂,无尽的发病痛苦,甚至有一段时间,宁愿自己就这么死去。
但是这条命是无数人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
不是他的。
他没有资格放弃。
“你难受吗?”她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凌燃轻轻摇头。
意识到他无法说话,姜月皎便让球球给了他一个装置贴在手腕上,按一下就能调出虚拟键盘,打出来的字可以在虚拟屏幕上显示,让正在对话的人看见。
“韩让,你是不是……韩让?”
又是这个名字。
连昔日的朋友和亲族都能毫不犹豫将自己抛弃,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异族少女,怎么会愿意对他那么好。
原来是认错了。
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心底竟然出现了一丝嫉妒。
嫉妒那个叫做“韩让”的人,
而他只能像个无耻、卑鄙的小偷一样,享受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更为自己心里有一点点想要承认下来的念头而感到害怕。
那些嘲讽、厌恶、辱骂他的人,他可以以漠然冷视反抗回去,但是面对她柔软而充满希冀的眼神,他却连一个简单的否认都说不出口。
果然,他要令她失望了。
这之后,不过就是回到以前的日子,也许是沦为他人的玩物,也许是被剥夺精神机甲,切断和共生星球的联系,彻底被丢弃,然后孤寂地死在某个没人在意的地方。
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不是他呢?你和他那么像……”她果然局促起来,眼里是不可掩饰的慌乱,素白的小手紧紧绞着衣裙,“我知道了,你可能是受伤太严重,所以忘记了对不对?”
“他们对你做了那么多坏事,我看到你身上很多伤——”她想要伸手来拉他的手,又猛然缩了回去,怕他觉得自己冒犯,“而且你还会发生精神紊乱,一定是忘掉了。我的医生告诉我,精神和计算力上的损伤确实是会造成记忆力的缺失,只需要慢慢治疗,是可以恢复的!”
小姑娘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但凌燃看得出来,与其说是为他想理由,倒不如是她的自我安慰。
那个人,一定对她很重要。
重要到,不惜一切地要去保护他、找到他。
而那个人,不是他。
他只是个假冒品。
男人靠在升起的白色软床上,狭长的眼眸弥漫着苍白的气息,瘦削的身子笼罩在宽松的衬衣里,半晌,才伸手调出虚拟键盘。
姜月皎看到他的修长的手指,干净整洁,骨节分明。哪怕是袖口无意间露出的伤痕,也只会让人觉得心疼。
虚拟键盘写出来的字可以显示在他四周二十米范围内的指定区域,姜月皎往后靠了靠,双手搭在裙子上,露出一截又白又细的双腿,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紧张。
他要和她说话了!
这是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回去一定要拿个小本本,不,拿个专门的数据块记下来!
然后她就看见眼前的屏幕上逐个出现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