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瑾是死在大火里的。
三更时分,她和丹松被浓烟呛醒,橘红色的火龙已经快卷到床帏上。
正是秋末天干物燥之际,衣物间一摩擦都能啪啪作响,屋中物什老旧,更是一点就着。
时瑾呛了烟,胸口疼得锥刺一样,却下意识地先扯旁边的被子,叫道:“陆瓒!快起来!”
身旁的衾枕还摆得整齐,只是已经被大火烤热。沈时瑾一掀之下才记起来,她晚间跟陆瓒大吵一架,陆瓒摔门而去,应是歇在了潘姨娘房里。
她咬咬牙,暂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面跳下床找丹松一面大声喊陆瓒求救。
她嗓子本就有旧疾,浓烟入肺,没两声就不成了。
丹松光着脚扑在桌旁往外倒茶壶里的水,可惜茶水只剩了一个底儿,便一股脑倒在沈时瑾的袖子上,给她捂住口鼻,拽着往外跑。
陆家这间老宅颇是腐旧,火势燎上屋顶,沈时瑾觉得这二楼立时就要坍塌,她心中惶恐,叫了无数遍陆瓒,却一点儿声音也出不来。
丹松被掉下来的椽子砸了腿,猛地往外推她:“夫人,跳窗户!”
沈时瑾看她一眼,也不言语,只拼命地往外拖人。
她把丹松提为一等丫头,不过是因着她长相一般,又木木呆呆好支使,并不曾想过危难时刻她能以命相护。
沈时瑾最终没能跑出去。
丹松扒她的手,她没撒开。
吸入不了新鲜空气,头已经发晕,背上一阵剧痛,带火的木板砸下来,烧着了她的衣服和头发。
火焰在背上的皮肤燎过。真疼啊。
身上烧着疼,却不及心里头冷得疼。
到了这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陆瓒是不会来救她的。
即便没有喊叫声,这火光也能照亮不大的老宅,若陆瓒想救,外头早已有动静,可她什么也没听见,更别说他的影子。
他应是早就厌倦了她,正巴不得她被烧死在这场大火里。
陆瓒以榜眼资格入翰林,任编修不满三年便被保举到国子监任司业,正值前程锦绣之际,沈家现在已经是连累了他。
位极人臣,一展胸中抱负,才是他心中最要紧的事。
回想起这几年的光阴,沈时瑾微微一缩,自十六岁嫁他至今,到底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她绝望地闭了眼,知道自己就要去见祖母了,心中满是羞愧……须臾两耳轰鸣,已是连木头爆出的噼啪声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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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二月。
酉时刚过,雨势复又大起来。这雨连下了两日,下得天气又冷又湿,廊下风一过,吹得人直打寒颤。
青罗从房中轻手轻脚地出来,看一眼湿洼洼的庭院,便站在房门口冲廊柱旁的小丫头招手,“丹松,快去取些新炭来。”
叫丹松的丫头十一、二岁模样,穿着深青色夹袄,肤色偏暗,因着脸小,一双招风耳十分显眼,瞧着有点儿好笑。她闻言忙点点头,转身要去,青罗又叫住她低声交代:“可别弄湿了。姑娘正病着,老太太和太太都在屋里,要是呛了烟,看有你好受的。”
说完她站回门里等着。
丹松跑出去,不多会儿,衣裳鼓鼓囊囊地回来——银炭包了层油布,又被她捂在夹袄里,丁点儿没见湿。
青罗瞅一眼,这才接过来,用铜盆盛了,依旧放轻了手脚往里屋去。
早春尤寒,内室的炭盆都还未撤,青罗边换炭边觑着垂淡紫流苏的床榻。榻前站着好几人,都静悄悄地看着大夫诊病,老太太坐在旁边,心疼地握着孙女的手。
——大小姐还没醒。
青罗换完炭到外间洗手,返回来时大夫正与老太太细说大小姐的病情,她默默站到绿绮一侧,见老太太握着的手越发紧了。
少顷,老太太身边的游妈妈先领着大夫去了外间,老太太仍是看着榻里的女孩儿,眼神爱怜,开口对绿绮道:“你也跟着去,仔细记着,哪些需要注意的,往后伺候时,一分一毫也不能差了。”
绿绮赶紧跟出去。
其实大夫已经来诊过两回,方子也开过,可老太太今儿下半晌一回来,又立即请了人来,瞧瞧,哪个孙女得她这样着紧?
这屋里除了庶子沈兆麟不在,其余四位小姐全在床榻前,四小姐沈时璎看着,不由便嘟了嘟嘴。
她也是嫡出的,前几日还被吓着了呢,觉都睡不香,祖母也不疼乎她。
她刚一嘟嘴,母亲巩氏就瞧见了,瞪了她一眼,沈时璎只好又憋回去。
巩氏瘦高的个儿,瞅着也有些憔悴,可老太太都坐了一下午了,水米未进,她只得上前劝:“母亲先进些东西,您冒雨回来,受了寒可不好,媳妇儿在这里守着。”
几位小姐也跟着劝慰。
二小姐沈时琬亦是巩氏嫡出,轻声说:“孙女儿方才让人煮了姜汤,祖母先喝一碗。”说到半路,忍不住扭身闷咳——她之前着了风寒,一直还没好。
老太太总算转过身来,看了几人一眼,挥手,“都回去罢,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你们长姐这病需要静养,无事都别打扰。”
“祖母,”沈时璎嘟哝,“我们都是担心大姐姐。”
沈老太太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