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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府华亭县沈家坊
因沈家宗房、三房、四房、九房都在办丧事,一眼望去,满目素白,即使坐在距离不算太近的鸿运客栈,也能遥遥听到那些僧道金铙铜钹苇管竹笙之声。
沈瑞望着窗外,坊间虽有几处店铺宅子带着明显的火烧痕迹,亦有挂白的人家,但总体来说大多铺面都在开门经营,街上人来人往,与往昔并无太大不同。
比起上次“倭祸”之后满目疮痍的情景,那真是好上太多了。
说起来,都要感谢眼前这人,只是
沈瑞收回视线,叹了口气,道:“您急得什么?太冒险了。如今各地都在戒备着。”
他这刚到松江没多久,就被陆三郎请来了这边,还是太引人注意了。
若是等他这边事儿安排得差不多,往陆家道谢时再相见,就毫无痕迹了。
对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满脸褶皱,身形佝偻,说是百岁都有人信。
那人张口却是声音洪亮,丝毫没有老态:“没有急事也不会这会儿来找你,就是怕路上找你让人看出端倪,才拖到这会儿。”
他顿了顿,忽正色道:“阿山可着性子,下手没个轻重,我已罚过他了,你多包涵。”
此人正是九头蛟的大当家,沈瑞的亲生舅舅,孟聪。
沈瑞忍不住揉起额头来,叹道:“这事儿从根子上论,真得谢谢康四当家。他那些行事,虽是总归是为了沈家好的。”
就是手段太血腥了些,把几位上了年纪的族老都吓病了,便是沈琴这样年轻的也连着做了多日噩梦,私下与沈瑞说,陆三郎做事是真利索,就是心太狠了,以后打起交道来还是要防备一二的。
沈瑞却没法与他说,哪里是陆三郎想那般,那是穷凶极恶九头蛟的手段,只怕陆三郎也被吓个够呛。
自山东开海后,九头蛟便暗地里同陆家合作,明面的海贸、暗地的走私统统都有。
陆家山东的联系人是陆十六郎,松江这边便是陆三郎,而九头蛟方面则是孟聪的心腹四当家康阿山。
陆家并不知道孟聪与沈瑞的关系,只知道在登州时沈瑞曾与九头蛟孟九当家达成协议,用朝廷水师战舰帮着他在内讧中占了上风,成为大龙头,独霸了大明往倭国的海路。
之后大明往倭国去的船只都由九头蛟保护,抽一两成份子,水师对九头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是朝廷都能帮孟大龙头,又有沈瑞从中牵线搭桥,陆家自没有什么惧怕的。遂这么多年一直合作下来,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次陆家商船回来松江,同样是康阿山带着船队混在其中,准备在松江采买一番。
恰恰,就遇到了沈琦的管家来求援。
都是海上挣命的汉子,下手狠辣自不必提,尤其康阿山最是知道朝廷对通匪刑罚有多重,更勿论还可能涉及从逆,便毫不留情的将喊出投降话语的沈源、勾结歹人的琼哥儿、小榆哥统统杀了,宗祠里那些鄱阳湖水寇更是一个不留。
事后统统推到那些水寇身上,这仨沈家人就从同伙变成了受害人。
沈家此次大张旗鼓办丧事,也是为了掩盖一二。
只是小栋哥、小桦哥的事宁藩那边知道的人太多了,是不可能瞒的。
好在小桦哥杀了小栋哥,还在歹人刀口下救下了沈理和沈流,后来又领着冒充陆家水手护卫的九头蛟协助官兵剿灭了外头劫掠松江的鄱阳湖水寇,算是戴罪立功。
又有幼年被绑、母亲妹妹落入敌手被胁迫等因素,想来小桦哥的性命当是能保全,亦不会以从逆论罪牵累五房。
而小栋哥虽罪无可恕,但沈珹沈珺都不曾从逆,反而揭发立了大功,宗房非但不会有罪,还能有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小栋哥的尸身已被仵作验过又记录在案,允许家人领走。宗房领了便在公共坟地埋了,并没有入沈家祖坟,这次办的也只是沈海丧事。
小桦哥则被关在府衙大牢里。当然,有沈家在,他也不会受罪。
“阿山与我说了,小桦哥这小子真是天生吃海上饭的啊,”孟聪眼里放光,笑道:“没事儿,要是朝廷判他死罪,我就用人将他替出来,往后跟着我,我看没几年就能给九头蛟作当家的了!哈哈哈哈。”
他那边笑得开怀,沈瑞却黑了脸,“免谈免谈!我不会让他干这行,更不可能让他判死罪1
孟聪咂着嘴,摇头不已:“多好的苗子!可惜了,可惜了1又问,“听说他手上是有人命案子的,还是杀官的,最少也是个流放吧?你就舍得他流放三千里?”
沈瑞忍不住瞪他,“您老人家省省吧1
顿了顿才叹道:“我见过小桦哥了,也同琦二哥谈过了。小桦哥的意思是,流放便流放,他想去西北或者辽东,有战事,肯拼,便有立功脱罪的一日,将来,未必没有前程。”
孟聪忍不住插口喝彩道:“是个有骨气的有血性的好儿郎1如此就越发觉得可惜了,眼巴巴瞅着沈瑞。
沈瑞道:“辽东沈家有产业也有一支族人在那边,且与登州海路相通,颇为便宜。西北有赵弘沛,有马市,也不是不能经营。琦二哥说,无论小桦哥去了哪儿,他都带着妻女一道去。”
沈琦是坚定的表示一家人再不要分开。
其实,也是怕蒋氏母女被掳多年,再回来松江不免有风言风语,他不介意,却也不想妻女受委屈。
杏姐儿也大了,该到说人家的年纪,他固然乐意养闺女一辈子,可也盼着女儿能得良人有个好归宿。
对小桦哥,他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更希望自己这个父亲能为他做些什么。
故此才有一家子跟着小桦哥走这个决定。
孟聪点了点头,道:“琦哥儿也是有担当的好汉。”
沈瑞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蒋氏母子三人受苦,沈琦何尝不是煎熬,这苦难的一家人,如今总算团聚了。
那便由他们吧,辽东也好西北也罢,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为他们提供个好环境。
却听得孟聪忽然道:“流放还有个地方你可想过?琼州。”
沈瑞一愣,琼州?海南岛!
“图大娘这几年虽不往北边来了,却占着琉球,不时往南海去,迟早是个祸害。”
孟聪道,“九头蛟已在万州、崖州都有经营,还有几处水寨。小桦哥这孩子,真个是天生该吃这碗饭,去了琼州,那就是蛟龙入海”
见沈瑞若有所思,他便又加了筹码,“你不是缺粮?南边儿那么多岛那么多国,弄不来粮?粮还是次要的,那宝石香料你想想当年郑爷爷下南洋回来,多少好东西”
沈瑞还真动心了,大明缺粮啊!
在登州时候他腾挪着,又是吃山又是吃海,还靠着辽东,他觉得还是能填饱百姓肚皮的,并没有粮食危机迫在眉睫之感。
这次到了河南,是真觉得太缺粮了!
他朝宗藩动手,很大程度上也是想从他们手里抠粮食出来。
民以食为天,他有再多再多的想法,搜罗再多再多的能人,就“缺粮”这绊马索一横,大明也奔腾不起来。
海南岛啊海南岛,一年三熟!又是育种的好地方!
更勿论,还有南洋那片广阔天地!
还有,更远的航线,更大的海贸市抄
“你想想,你再想想”孟聪口沫横飞的游说着。
忽听沈瑞道:“好,我会仔细想想。”
“呃,你答应了?”孟聪倒是有些不敢置信了,追问道:“你真应了?”
“应什么!那是我说让他去他就去了的?1沈瑞不由好气又好笑,道:“您老人家总得容我回去仔细思量思量,再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吧?”
他得回去和沈理、和幕僚们仔细商量清楚,也得问过沈琦以及小桦哥的意见。
孟聪哈哈一笑,道:“容,怎么不容。好好商量,好好商量1
他一时高兴起来,又干了两盅酒,道:“这倒是意外之喜,本来是要同你说”
说着一拍大腿,懊丧道:“嘿,我真是老了,原是要说正事儿都忘了。”
沈瑞也是纳闷,这是要说什么急事儿?
孟聪神情郑重道:“康阿山这小子就是一根筋,不走脑子,他不该把沈源弄死。”
沈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舅,这话可不像你老人家能说出来的!你那巴不得沈源早些死的心思可都写在脸上了!
对于沈源,沈瑞是真没一丁点儿感情了。
沈源死了,沈瑞什么什么伤心难过啊那都是不存在的,要说高兴呢,也谈不上。
就像是听着不相干的人,道一句“哦,这人死了”,如此而已。
尽管作为生身父亲,沈源这祸害做了什么还是有可能成为一些人攻讦沈瑞的理由。
但沈瑞走到今天这步,是真不怕这些了。
要说甩包袱,还是沈瑾会有甩包袱的感觉吧。
虽然,这次沈源的死又坑了沈瑾一回。
此番沈珹也丁忧,但好歹先前立了功,尽管封赏还没下来,可三年后起复,也不会是原地不动。
而沈瑾,寿宁侯一直在给他谋通政司的位置来着,原本都打点得差不多了,却因为宁藩那造反口号,这事儿被迫搁浅了。
后小皇帝借着“缓和母子关系”的由头,朝寿宁侯要了一大笔御驾亲征经费。
银子到手了,小皇帝就赏了个甜枣,口头许了沈瑾的官儿,只说亲征回来就下旨——
结果,沈瑾这就又丁忧了。
寿宁侯简直气炸了肺,三年后谁知道皇上还认不认呢!而且,这都几回了!一给女婿谋官,他就丁忧!
不管寿宁侯那边怎么跳脚骂,沈瑾总归是摆脱了沈源这个随时可能惹祸的定时炸弹了。
孟聪既提了,沈瑞也没法就说康阿山如何或是沈源该不该死,只能摆摆手道:“您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孟聪却不是要他回什么,而是道:“那人死不足惜,但他死了,就要和你娘合葬”
沈瑞唉了一声,甥舅俩,真是想一块去了,他也不乐意!
但时下,他就是想出天大的理由来,也不可能让原配两夫妻不合葬。
要是在现代,骨灰盒一包悄然换个地方也没人知道。
可这是大明,孙氏下葬时是棺木,是尸身。
昔年三太爷是决意与父亲与松江这边决裂,才能刨开生母的坟将尸骸焚作骨灰带走,而今沈瑞却是没有任何理由刨坟焚尸的。
“这事儿容我琢磨琢磨,尽快想个法子”沈瑞道。
好在沈瑾还没回来,沈源且还要停上些时日,一时半会儿不会下葬,时间还是有的。
孟聪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你娘到底没白疼你一场1
“这就是我要与你说的急事。”他凑近了些,“舅舅不会叫你为难的,我已经把你娘带出来了。”
“啊?1沈瑞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追问,“什么?你说什么?”
“是趁着那天松江府大乱,我带人去将你娘换了个棺木带出来的。就是当时着急,没顾上扫尾。”
“阴宅外头没大动,一打眼儿是看不出来的,只是怕那个庶出的小子回来筹备他爹入土的事,起坟并骨时再看破了,闹将起来,总归不好。”
孟聪道,“所以先与你说说,这两日松江府安定下来,沈家又有白事,西山坟茔那边进进出出的人多了,我的人不好再进去布置,就得你安排人拾掇后续了。还有”
他看着这肖似妹妹的外甥,叹了口气,道:“我原想带她去海外的。但,到底是你娘,她怕也是舍不得你的,便叫她留在义父身边,也享一享儿子供奉的香火。我能把她带去京城,但在义父身边落葬,就得你来想法子了。”
万没想到孟聪来了这么一手。
沈瑞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下是真接不上话来了。
好半晌才喃喃道:“如此也好。”
七月二十,宁王朱宸濠被生擒。
从六月十四杀朝廷命官造反始,到被生擒日止,不过短短三十六日。
这场筹谋十余年,发动军、匪近十万,一开始就攻陷了九江、南康等数城,震动大江南北、声势浩大的谋反,就这么宣告破产了。
却是志得意满的宁王在安庆遇上了王守仁亲率的南京水师,自是一场惨败。
然后又惊闻南昌失守,乃是南赣巡抚蒋昇带领数位指挥使汇合浙西闽北剿匪大军,一举攻下内里空虚的南昌城。
宁王不肯再听“国师”李真人劝阻,立刻要班师回救南昌,更想立时登基称帝,改元顺德,割据一方。
王守仁岂肯让他就这么跑了,自是率大军紧追不舍。
而宁藩军队又在回师路上兜头遇上蒋壑、高文虎部大军。
蒋壑在湖广剿匪多年,亦是深谙水战,叛军再次惨败。
随后王守仁追兵赶到,双方联合,叛军再无退路,最终宁藩被生擒,叛乱告终。
然虽则宁王被擒,但他带来的乱子并没有立时就平息。
与安化王夺边军不同,宁王是养了私兵又养匪寇,这么多年又靠着金钱收买了不少各地官员、镇守内官。
这些人为朝廷带来了不少麻烦。
如镇守浙江太监毕真,宁王出银子将他从江西活动去了浙江,这厮甫一到浙就大撒银钱,厚赏诸卫所官军,笼络人心。
又以操练为由,打造盔甲,收买粮米,为宁藩筹备军资。
宁王造反后,毕真积极响应,公然宣称宁王世子要取浙江了,又收拢了杭州城各门钥匙在手中,还下令浙江都司调发官兵,致使城中军民惊惧奔走,官员人人自危,三司拥兵自卫。
南京城也同样有人造谣生事,喊什么迎接圣主,好在有武靖伯赵承庆守备南京,反应及时,没引起太大混乱。
而沿江、沿海像松江这样富庶之地被劫掠的州县也不在少数。
如先前沈珺所报,宁藩养了许多小栋哥这样的富家子弟,就是要将他们背后的家族当钱袋子。
宁王在六月十五就封了闵廿四、凌十一、吴十三等等江洋大盗为指挥使,让他们带人四处攻打府县劫掠船只军需。
这些人决定不了大局,但对于一地的破坏力是巨大的。
尤其在听闻宁王失败后,这些匪寇溃散逃匿,继续为祸地方,后续的追捕也将是个大工程。
松江这边,沈珹和沈瑾都回来奔丧了,离着最近的沈珺却是迟迟未归,便是因着他现下跟在蒋昇身边,凭借在江西多年的积累,协助清理逆藩余党、剿灭逃窜匪寇。
叛乱平息、宁王被擒的消息是七月底送到寿哥手上的。
彼时,寿哥已在南直隶境内徐州府了——他此番是真奔着亲征来的,盼着有仗打,一路根本不曾游玩,真真是催着赶着急行军。
此番随驾的阁臣乃是杨廷和、梁储和费宏三位阁老。李东阳与王华两位上了年纪,不宜奔波,被留在京中主持大局。
杨、梁、费三人听闻喜报皆劝寿哥回銮。
寿哥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哪里肯回去!
尤其这都到了南直隶了,南京就在眼前了,他是太祖的子孙,怎么能不去南京看看?
这次没有什么人敢提什么让王守仁放了宁王好叫皇上自己捉一次了。
寿哥也没有玩猫鼠游戏的意思,立刻就让昭告天下,亲征大捷,逆藩叛乱被平。
而后令王守仁将宁王押至南京,他要戎装入南京城,接受献俘。
杨廷和等一干大臣苦口婆心劝阻,皆道如今逆王虽被擒,但其所养匪寇仍有在逃,皇上还是早日回京才稳妥。
又言如今秋高马肥,只恐鞑靼还会犯边。
又言离京日久政务荒废云云。
寿哥就一句句反驳,“难道又许朕亲征北虏了?不然鞑靼犯边让朕回京做什么?”
“宁逆都覆灭了,刺客还来杀朕做什么?劫法场?那也该是在南京啊?”
“原本不也就是阁老们主持政务吗?王岳也在京呢,司礼监一应照常,哪里荒废了?”
无论大臣说什么,他总有歪理回恚总之,什么都不能令他回銮。
寿哥这一路走得甚急,看着两岸风光也是眼馋不已。
原想着平了宁王返程时再好好游玩的,不想这么快就大事已了,正是夏秋之际,最适合游玩,繁华的扬州就在眼前,总要玩个尽兴。
遂小皇帝高高兴兴宣布:南征改南巡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你要说祭祖陵阿南京受降啊,朝臣们虽不满却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但你现在说要花民脂民膏出去玩!又是好几省报灾、鞑靼一直威胁边境的情况下,那就是昏君行径了!
朝臣们就像被激怒的马蜂,开始围着皇帝攻击起来,一如回到了正德初年,发现这个小皇帝不爱学习一心贪玩的时候一样。
身边人劝谏不止不提,就京城、南京御史言官送来的折子就能堆有一人高。
寿哥呢,翻翻白眼,根本不理会。喜欢递折子就递吧,跟着来的阁老是干啥的,让他们慢慢看好了。
张永这个司礼监掌印也跟出来了,有啥政事,三位阁老并张永一起商量着解决就行了。
他该玩还玩他的。
你们说御驾出行游玩随扈太多忒也奢靡?好,那就微服私访!就带那么几个人儿,不打仪仗,溜达着就出去了。
你们说白龙鱼服市井混杂恐有危险?好,可以不去市井,就巡幸大臣家,有啥好吃的好玩的,叫他们备下!
寿哥就这么一路纵情游山玩水,慢慢的南下。
不止朝臣们不满,便是张会也有些吃不消。
年少时他没少跟着寿哥这么满京城的游玩,彼时他就只负责玩,变着花样的寻乐子哄好寿哥就行,那是无比轻松惬意。
而今,他要负责皇上的安危,每日里规划路线,安排暗中保护的人手,还得让寿哥尽兴,还得提着十二分的精神注意有没有危险。真是累死了。
张会不止一次写信给沈瑞,喊他别在家躲清闲了,赶紧回来帮自己分担分担。
沈瑞这又哪里是清闲了。
他收着家书时南边战事未完,他虽然知道必然会赢,用不上自己这先锋官,但军令在身也不能就这么跑了。
过继了还分了宗了,哪怕是生身父亲死了,也用不着他守孝丁忧。
所以上书给寿哥时,沈瑞如实讲了松江府发生的事,表示怕叛军为祸地方,他既为先锋就当先去为陛下扫清障碍。
想想当年宁藩制造松江府“倭乱”抢了多少金银去,寿哥当然也不愿意沿海这些富裕府县被宁藩摘了桃子去。
便下旨让先锋官沈瑞分出一队人马来,往松江等各州府剿匪。又让沈瑞便宜行事,也算给他个假期让他料理族中白事了。
沈瑞这是奉旨回松江公干。
他之所以着急回来也是来干扫尾工作的,就怕九头蛟那边没藏好,让沈家这没“通藩”倒“通匪”了。
松江这边安顿好,杭州府又出毕真搅乱人心的事,沈瑞便带兵往杭州府去了一趟,捉了毕真及其同党。
之后嘉兴、湖州、镇江、常州也多有类似沈家这样的事发生,虽不是大面积劫掠,却也影响不小,同时又有本地的山贼水匪出来趁火打劫,沈瑞、赵弘泽分头行事,一一平了乱局。
直到八月下旬,才将这一带的乱匪彻底肃清。
所以接着张会的信,沈瑞也表示无奈,这边停灵未满,总要等着长辈下葬之后,安顿好后续才能回去,彼时,皇上当已在南京了。
只能张大指挥使自己扛着了。
张会这边倒好打发,大舅哥杨慎那边却是难敷衍的。
杨慎此番并未随扈,是杨廷和得知沈家出事后,打发人回京去叫杨慎告假南下吊唁,顺带往山东接上杨恬,护送她母子回松江。
虽沈瑞出继了,又分了宗,但沈源到底是生身父亲,作为姻亲杨家这礼数不能剩
杨慎在路上听闻宁逆被擒,万分高兴,只道圣驾即将回銮,不想皇上竟改南征为南巡,一路游玩起来,这让素来端方的杨慎十分看不惯。
他给父亲、给老师李东阳都写了书信,也上了数次折子规劝,直言“人君轻举妄动,非事而游,则必有意外之悔”。
然而这些折子,是同其他同类内容的折子一样,被寿哥丢在一旁,理也不理了。
杨慎与沈瑞说起,仍是气愤不已,又说他们这些人说话皇上不肯听,沈瑞为帝王近臣,又素为陛下智囊,劝诫肯定会有效果,让沈瑞也多多上书规劝。
沈瑞心道,这逗留扬州游玩不走算得什么,历史上正德此次南巡玩了一年半呢!这才是个开头而已。
可面对耿直的大舅哥,沈瑞又没法说什么,只能顺着他来,然后再引导他去思考别的,比如如何把皇上南巡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虽是劳民伤财,但皇上吃过玩过的也必然受到追捧,如此扩大产业,也是能让一部分百姓糊口谋生。
又拿了河南的规划来劳烦杨慎帮着参详。
杨慎虽道:“此番皇上亲征给你的那些差事,怕不会再放你回河南了。”但到底还是应下,帮着谋划些好点子。
沈瑞也摸不清寿哥到底想如何安排自己,于他本心,还是想回去河南好好经营的,既是避开朝中纷扰,也是确实是才在河南打开些局面,不想就此放弃。
然而,计划永远是没有变化快的。
杨慎在松江与沈理、沈瑾聊得投契,又对沈家族学大感兴趣,本是想多留些时日的。
忽然扬州那边送来消息,却是杨廷和父亲杨春因病故去,杨廷和、杨慎父子皆要丁忧。
杨慎便即启程往扬州汇合杨廷和回蜀中老家,而京中俞氏王研婆媳则会随杨廷和的弟弟杨廷仪一家子由京城返蜀。
杨恬虽是出嫁女孝期短,但论理也当回去奔丧,却被杨慎拦下。
言说路途太远,江西刚刚平定,这路上也未必太平如初。
杨恬身子本就弱,生了孩子又有损伤,此一番从山东到松江一路也颇劳累,尚未缓过来,不宜再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