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铸毫不嫌弃地点燃手上那根堪称滇南最便宜的烟,吐了口青烟后,表情看不出喜怒,淡淡说道:“因为营养不良?”
张孟平点了点头:“这边的老乡,基本上每顿都是以土豆为食。”
“烤土豆c炒土豆c土豆汤c蒸土豆c凉拌土豆基本上你所能想到的土豆吃法,这边都有。”
“唯一跟城里面不同的是,这边的饭菜里基本都没有什么油水——只有过年那几天,才会稍微沾点荤腥。”
“而一般的节庆日子,比如说中秋或者生日,煮一碗面条,外加一个荷包蛋就是很好的伙食了。”
“长年累月下来,这边的人基本都存在着或轻或重的营养不良,而情况严重到像刚才那种程度的那种黄毛丫头,我一个村里能给你找出七八个来!”
杨铸有些不可思议,上一辈子到这边来已经是2014年以后的事情了,情况自然不一样,因此他不知道当前这边竟然过的这么苦。
“他们不是也种的有玉米和水稻么,山里的野味和水里的鱼应该也不少吧?”杨铸有些疑惑地问道。
河里的鱼自然不比多说,算得上是很好的蛋白质来源;
而在他的记忆中,滇南这边非常盛行吃虫子,不管是竹虫还是蜂蛹c甚至某些不知名的藤虫之类,也是能量爆炸的美味食物;
而这个村子就坐落在乌蒙山脉里,只要肯上山去找,这些东西肯定不会缺。
看到杨铸的提问,张孟平用一种“何不食肉糜”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牙疼似地咂了咂嘴:“这边因为城乡二元结构体制和农业税的问题,导致几乎人人负债的事情,你是清楚的吧?”
所谓“城乡二元结构”,简单来说就是形成以户籍制度为基础的城乡壁垒后,城乡之间各自拥有着完全不同的资源配置制度。
而这种结构虽然在客观上推进了国内城市化的进程,但在当下,却也对农村形成了严重的负担。
你可以理解为农村在虹吸作用下,不断地向城市输血,包括劳动力c资金c政策——但与此同时,农村却承担着更多的社会责任,包括粮食产量c稳定粮食c商业原材料供应等等。
此消彼长下,逐渐形成了农村以比以往更少的劳动力,去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但对应地,在“粮食安全”和“通货膨胀”的双重压力下,却仅仅获得了微不足道的收益——再加上此时农业税尚未取消,因此人人负债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听到张孟平的话,杨铸不可思议道:“难道那些大米c玉米,以及抓到的山货河鲜,全部拿去卖钱了?”
张孟平面无表情:“不然你以为呢?真当那些债是不用还的啊!?都是民间借贷,能提前还上一分是一分!”
“为了还债,这边的成年人每天都累成狗,整天除了种地就是上山挖药c下河摸鱼,十个里面有八个是腰椎间盘突出;”
“而这边的孩子也是如此,煮饭c挑水c喂猪喂牛c扫地,家务活基本全包了,捡柴c收玉米等农活更是家常便饭;”
“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他们便想办法给自己找钱买文具和练习册,而捡菌子和捡废品就是他们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为了那几毛一块钱,他们经常沿着公路走上七八里的山路,然后冒着危险顺着陡峭的斜坡去捡一个又一个他们觉得可以卖钱的废品——饮料瓶c废纸板c烟盒c丢弃的胶鞋,甚至连塑料袋都不放过。”
说道这里,张孟平的神情愈加阴郁:“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小拉海么?”
杨铸点了点头,有了前面的铺垫,就算张孟平不说,他也大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张孟平叹了口气:“小拉海是隔壁村的一个小男孩,去年九月份的时候,为了捡一个烟盒,直接从斜坡上摔了下去。”
“还好这边的植被比较茂盛,没出人命,不过下半辈子,就只能杵着拐棍过日子了!”
说道这里,张孟平的脸上满是苦涩:“为了一个可能连一分钱都卖不到的废烟盒,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就这么瘸了——这就是杉树乡这边的现状!”
杨铸虽然自认不是个感情充沛的人,但是乍闻此事,他只觉得心里堵的厉害那个为了一分钱而瘸腿的人,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啊!
看着杨铸抿的死死的嘴唇,张孟平拍了拍他肩膀:“其实小拉海还算幸运的,毕竟他家里还能凑的出帮他看病的钱,那条命总算是保住了;但与他相比,这边的成年人反而更惨!”
瞥了一眼杨铸,张孟平表情淡淡的
问道:“你知道稻米是有壳的么?”
虽然有些奇怪萝卜为什么会忽然换了个话题,但杨铸依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自己又不是白痴,怎么会不知道水稻要脱壳后才会变成大米?
看着杨铸的表情,张孟平嘴角的弧度有些诡异:“那你知道这边稻米抛壳后也就是那些糠,在这边会怎么处理么?”
杨铸回想到上一世自己在农村的见闻,试探道:“拿去当饲料喂猪?”
张孟平嗤笑一声:“喂猪?这太奢侈了!”
“那些糠都会拿来磨成细粉,与特意留下来的玉米面掺和在一起,做成玉米粑粑烤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