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只是荀启第一时间的想法。
等平静下来仔细一想,他觉得这个猜测显然不大可能。
那位郭士人,虽然有些骀荡荡不羁,可他的衣着干净整洁,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怕是做不出三天不洗脸这样的事来。
而那炉灰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更不存在不舍得洗去的可能。
唯一一种解释,就是郭士人第一天确实已经洗去脸上的炉灰,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后来又再次尝试炉灰装,并被董璜的人抓了个正着。
又或许这一切只是巧合,刚好有那么一个姓郭的樵夫因为脸色太黑而被董璜的人抓住;也有可能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所谓的被抓只是董璜的人放出的烟/雾/弹。
依照可能性而论,荀启更倾向于第一种。有这个可能性让荀启一时之间难以表述当前的想法。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如果被捕的人确实是郭士子,并且郭士子是因为炉灰的缘故身陷囹圄,那么这事便多多少少与他有一些关联,不可能置身事外。
在通报消息的卫兵面前,荀启不好再多问什么,等卫兵离开,他向在外巡城的张辽“汇报”此事,以张辽的人脉,若有意打探,或许能得知更多内情。
张辽听到“樵夫已被捕”这件事,亦是十分惊奇。
荀启能从他不可言说的神情猜测到他的某些想法,大概也在想,就凭着那黑漆漆的画像,到底是怎么把人揪出来的,凭着脸黑吗?
神情上的破绽只持续了一秒,这位张屯长很快调整到严肃的状态,表示自己已然知晓。或许他察觉到了荀启对这件事的探知欲,他暗示这当中的内情由他去调查,让荀启先去长安狱代职——最新抓捕归案的“谋逆者”已送入大牢,等候狱吏办理,目前亟需加强人员执勤,防止生乱。
这是个查探消息的好机会,而依照张辽的吩咐,他去长安狱不要主动探查“樵夫”的事,只需恪尽职守做好本质工作……如果有机会,倒是可以暗中查探那两个被以谋逆之名问罪的士人,看看他们是否真的有参与谋逆之事,又因为什么原因被抓。
荀启琢磨着张辽说的每一个字,发现这是一个极有意思的命令。
他本以为这位张屯长是“身在董营,心向吕布”,但他如今所表现出的态度,虽说仍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却终究多了一分不同寻常。
荀启将这一切记在心中,从张辽手中接过传令书,前往长安狱报到。
等到了目的地,负责把守的士兵先是确认传令书的真伪,又检验了荀启的兵属,将他带到监狱内部,靠近牢房外围的地方。
“从这一刻起,你暂时编入庚队,在石柱外围巡逻。石柱以内是审讯重地,若无命令,不得擅闯,切记。”
荀启抱拳称是,提着佩刀加入石柱外的巡逻队。
大约是墙高檐深之故,天上的太阳一缩进云层中,长安狱的院内便阴沉了许多。挂在门楣上的狴犴俯视着众人,仿若在无声监察着众生百态,一旦发现作奸犯科之人,就会立刻张大口,将其吞噬。
在这样的环境中,心里有鬼者胆战心惊,无鬼者亦不敢造次。
没有人敢在狱内窃窃私语,整个狱院肃穆静谧,只有盔甲随着走路磨动而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
荀启跟随众人在这一块区域巡视,一路上仔细观察各个方向的通道与两侧的布置。
上一回在长安狱,因为挟持董卓,从监牢最里侧的通道走,直通后院,避开了前庭的大量守卫,他并不曾来过这一处。
今日这一遭,倒是将他脑中的地图补全,将两个半月环合二为一。
等将所有要素都印入脑中,枯燥而单一的巡视工作便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将一部分注意力投到石柱的另一头,试图探听那边的动静,但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荀启正考虑着要不要找个理由,或是制造一些动静,趁机混入石柱另一侧,倏然间,天色迅疾地黯淡下来。
围墙边栽着的树木枝叶齐颤,并着乌云翻墨,狂风乱作,似是很快就要落下大雨。
巡逻兵的领队人见此,命令众人原地休整,提防异变。
阴沉的天色还在酝酿发酵,尚不见一滴雨水,而就在天色降到最暗的时候,原本寂静肃穆的长安狱突然响起杂乱的喝骂声,而动静的源头,正是石柱的深处。
领队人神色骤变,命令众人排好队列,向石柱的方向小心包围。
可他们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石柱另一头逐渐逼近的声响。
“给我把他按在地上!你,从后门走,就近找个医匠来。”
“守长,他这模样似是急病,尚不知是否会传播,是否先将他拖进单独的隔间,封锁四下?”
“废什么话,当我不清楚?你们还不冲上去把人制住,一个个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
骚乱声,喝骂声不止。
巡逻队长脚下逡巡,不敢再往前,扬声道:“守长,庚队李某在此,是否需要兵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