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够了,”林蓉笑着收起一张布上满满的桂花,“也不剩多少啦,留一点闻闻香味吧。”
两人停下来,宋煜将竹竿收起,侧头看见乐知时蓬松的头发上满是桂花,黄澄澄一片,像舒芙蕾上盖了层枫糖浆。他悄无声息伸出手,竹竿的一端从背后摇摇晃晃靠过去,最后敲在乐知时的后脑勺上。
乐知时猛地捂住脑袋回头,头上的桂花随之纷纷扬扬,但他还是瞧见了宋煜收回去的竹竿,“你敲我。”
宋煜丝毫没有承认的意思,竹竿已收回到背后,两手背着,也不说话。
“蓉姨,哥哥敲我头。”乐知时追着跑过去,手里的竹竿落到地上,打起一片飞扬的桂花。
林蓉无奈笑道:“哎哎,小心踩着花!”
花没踩着,跑过去倒是踩到桌布一角,乐知时滑了一下,整个人趔趄着往前栽去,好在被宋煜接住。
甜香撞了满怀,那些藏匿在宋煜毛衣纤维里的细碎花瓣,也被乐知时这一跌给撞了出来,像溅出的小心思,不被察觉。
“别闹了。”宋煜握着他的手肘把他扶起来站好。
“是你先闹我的。”乐知时得理不饶人。
宋煜瞥他一眼,“我是要提醒你,头上有很多花。”
“你还不是一样。”
最后两个人一齐低头,各自拍掉头上的桂花。
收下来的花足有两大盆,里面夹杂了许多枯花和花蒂,母子三人坐在空餐厅的桌子上开始摘拣,顺带着聊天。花瓣也就米粒大小,花蒂和花梗就更细碎,乐知时挑得眼睛都要花了,可好像怎么都摘不完。
“我知道这个为什么好吃了,”乐知时转着脖子,“好吃的不是花,是时间。”
“这句话说得很好欸。”林蓉有些惊讶,又有些感慨,“付出的时间让食物更加美味。其实也不光是制作食物,凡事都是这样。”
宋煜想到了小时候给乐知时读过的《小王子》,恐怕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些睡前读物的字句却都还保留在他的脑海里。
[你为你的玫瑰花耗费了这么多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花如此重要。]
有时候他想,这是不是也是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些付出过的时间与陪伴,成了现在无法割舍的沉没成本。
拣好的桂花金灿灿一大盆,清洗后晾干,漂亮又干净。林蓉撒了少许盐和桂花拌匀,去去涩味,宋煜和乐知时则用滚水煮玻璃罐消毒。处理好的花一分为二,一半拿来做糖渍桂花,一半做桂花糖浆。
糖渍桂花的做法很简单,玻璃罐里码上一层厚厚的桂花,再码上一层厚厚的白砂糖,如此错开,在最上面的白糖上淋一点白酒封顶,盖好,只等着带回家放进冰箱冷藏。
“好多糖啊。”乐知时盯着玻璃罐,玻璃管上映照出他的脸。
“你们上学这么辛苦了,多吃一些糖是应该的。”
乐知时忍不住想到了上次一起吃饭的许其琛学长。
他长得就是一副需要多吃一些糖的模样。
桂花糖浆的做法就偏日式,等重的白葡萄酒和细砂糖调和三倍的清水煮到稍稍粘稠,林蓉舀起一勺给乐知时尝了尝,甜度刚好,就把桂花一股脑倒进去。
“我想给许其琛学长送一瓶。”
听到乐知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宋煜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为什么。
乐知时还没来得及回答,正搅和糖浆的林蓉也想起来演讲的事,问宋煜:“那两个孩子也拿了奖吧。”
“嗯。”宋煜挤了半颗柠檬,又洗干净手。
“上次听你说起来,觉得小许这个孩子挺可怜的。”林蓉忍不住叹了口气,“偏偏在上高中前出这种事,换其他小孩,肯定都没法上学了。”
宋煜却没有接话,第一反应是给林蓉递了个眼神。林蓉意识到什么,又把话转回来,“不过这孩子聪明,以后肯定也是北大清华的料子。”
但这并没没能转移乐知时的注意力,一如宋煜所料,他非常直接地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宋煜帮母亲将桂花糖浆盛出来,语气平淡,“他中考完遇到车祸,受了重伤。”
父母也去世了。
“这样……”乐知时想到那天吃饭许其琛安静的样子,车祸时他也不过和自己一般大。但他说不出真可怜三个字,因为自己不喜欢这种话,觉得许其琛也一定不爱听。
林蓉转移话题,把柠檬汁和酒杯推到他跟前,“好了乐乐,最后的收尾工作交给你。陪你叔出差前最后一件事也做完了。”
乐知时照要求,在煮好的糖浆里淋上三勺柠檬汁,两勺橙味利口酒,分装在一个个果酱罐里,算是大功告成。
午后出了太阳,乐知时和宋煜坐在小院子里的石桌椅上,一个默背文言文,一个做题。林蓉端出来一壶热热的红茶,加了柠檬片和桂花糖浆,乐知时喝了两大杯,又吃了一小碟淋了糖浆的炸鲜奶,十分满足。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乐知时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的糖桂花有没有融到一起,一拉开冰箱,之前分层的白糖果然化了。
“好厉害。”他小声自言自语,然后按照林蓉之前的吩咐一个个把罐子拧开,搅匀里面的桂花。
一棵大树辛苦一年开出的花,他们折腾了整整一上午,也就做出来六小罐。
夫妻俩出差前一晚,乐知时兴致勃勃分配自己的礼物,“我这两罐糖桂花一罐给学长,一罐我拿去给我朋友。”
“那你的糖浆呢?”林蓉问。
“糖浆给宋煜哥哥!”乐知时早有打算,宋煜的房间也有冰箱,他把糖浆都放他那儿,就可以找借口跑去宋煜的房间喝茶。
他是个行动派,说着就抱着糖浆上了楼,趁宋煜不在准备全塞进他冰箱。
拉开门,他忽然发现,宋煜一贯空空荡荡的冰箱,竟然放了一排酸奶。
还是芝士味儿的。
周一上学,乐知时捎上糖桂花,一路小心翼翼,生怕磕碎玻璃瓶,准备到学校送给死党蒋宇凡。
月考后他们班重新换了座位,现在乐知时坐四组靠窗,蒋宇凡坐一组靠窗。早自习来得早,见蒋宇凡座位的窗户敞着,人还没来,他直接站在走廊把书包拉开拿出罐子。
教室里的白炽灯把糖渍桂花照得晶莹剔透的,特别诱人。
蒋宇凡的同桌见了眼睛一亮,“哇,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
乐知时正要开口,后背突然被猛地一撞,差点把手里的玻璃罐撞掉。背上生疼,乐知时搁下罐子拧着眉回头,看见四个男生围着一个小个子男同学,推搡着往盥洗室去。
“别搭理他们。”蒋宇凡同桌对着乐知时说,“隔壁班的王杰就是个混混。那个矮个儿是他们班跳级的一个小朋友,好像叫程明明,老被欺负。”
“为什么?”乐知时问,眉头还皱着。
“听说他家里有钱,又是爷爷奶奶带着,也不知道是怎么结了梁子,他们班的几个混子老敲诈他。”
蒋宇凡同桌很是不屑,“有本事去单挑块头大的啊,欺负没爸妈管的小孩儿算什么本事。是吧?”
“你说得对。”乐知时把书包取了一并放在蒋宇凡的课桌上,转身就往盥洗室去了。蒋宇凡同桌见了不好,扒窗户口想喊住他,“哎不是,乐知时!”
他愣是没回头,蒋宇凡同桌还纳闷,这可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乖学生,怎么今天这么英勇了?可他不敢跟过去,万一真的出什么事儿,自己也摘不开。
盥洗室里挤了一大堆人,门口还站着一个望风的,乐知时过去的时候直接被拦住,“你干嘛?”
“洗手。”乐知时说。
“等会儿再洗。”对方也认得他,毕竟也是初中部的名人,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没看里面有事儿吗?”
乐知时一脸单纯,“什么事?”
对方显然是被他的话给噎住了,尴尬地往后瞄了一眼,乐知时趁这机会推开他胳膊进去,对方连忙拉扯,又被乐知时甩开。毕竟乐知时每次比较个头的参照物都是宋煜,才总觉得自己长得慢,但和同年级的男生比,他的身高也是占优势的。
“你干嘛啊?”
站在最中间面相很凶的寸头大概率就是蒋宇凡同桌说的那个王杰,乐知时在心里盘算。叫名字总显得尊重对方一些,毕竟他不想打架,更不愿意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