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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四章 吾为东道主(四)

青同说道:“就这么喜欢讲道理?”

陈平安笑道:“那是你没有见过我的一个朋友。对了,他会参加下宗典礼,现在应该已经在仙都山了,回头我让来你府上做客,你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青同问道:“谁?”

天晓得你会让谁登门做客。

陈平安说道:“是太徽剑宗宗主刘景龙,一个擅长讲理且喜欢喝酒的人,事先说好,我这个朋友,酒量无敌,镇妖楼那边储藏的仙酿多不多?”

天下剑修少有不饮酒的,青同说道:“听说过此人,好像他如今境界不高,还只是一位玉璞境剑修吧?”

陈平安啧啧道:“境界不高?”

刘景龙若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估计老大剑仙都会亲自传授剑术了。

只说刘景龙的那把本命飞剑,肯定会被评为避暑行宫的“甲上”,这还是因为最高品秩就只有甲上了。

不得不承认,跟青同这位山巅大修士相处,真处久了,好像还挺轻松。

再看看另外那几位,观道观老观主,白帝城郑居中,岁除宫吴霜降……

如果说他们有个十四境修士的身份,那么即便是飞升境的剑术裴旻,那场突如其来的雨中问剑,裴旻带给陈平安的压力,都是青同不能比的。

关于刘景龙的做客,青同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一想到落魄山脚那个头别道簪的看门人,青同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不可抑制的嗓音微颤,问出了个古怪问题,“他真的是他?”

陈平安微笑道:“你猜。”

青同咬牙切齿,冷哼一声,不敢继续刨根问底了。

剑修剑修,说话做事,真是一个比一个贱。

陈平安笑呵呵道:“怎么还骂人呢。”

青同脸色阴沉,“你已经能够听到我的心声了?”

陈平安笑道:“再猜。”

青同怒气冲冲,“适可而止!”

陈平安一笑置之,沉默片刻,没来由问道:“你说我们说出口的言语,都落在何处了?”

大概是根本不奢望在青同这边会有什么答案,陈平安自问自答道:“会不会是就像是两把镜子的对照?”

南岳。

正值细雨朦胧时分,阴雨连绵,山路泥泞难行,愁了山外望山人。

女子山君范峻茂环顾四周,竟然置身于那座上次待客的凉亭内,“都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这算怎么回事?”

范峻茂双手负后,围绕着那一袭青衫,啧啧笑道:“只有山水神灵托梦他人的份,你倒好。说吧,见我作甚,是鬼鬼祟祟,行那云雨之事?”

范峻茂斜瞥一眼青同,“这位?她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多余了?”

范峻茂故作恍然道:“懂了懂了,就是隐官大人口味有点重啊。”

陈平安面无表情,“说完了?”

范峻茂收敛玩笑神色,停下脚步,坐在长椅上,问道:“先前起于仿白玉京的那场天地异象,跟你有关吧?”

陈平安点点头,没有否认。

范峻茂啧啧称奇,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家伙果然还是个善财童子。

唯一的不同,就是身份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嘛。

弟弟范二,一贯是傻人有傻福的。

范峻茂背靠栏杆,翘着腿,双手横放在栏杆上,原本意态惫懒,等到听过了陈平安的那笔生意经,范峻茂顿时神采奕奕,买卖公道,小赚一笔!

哎呦喂,不曾想今儿都大年三十了,还能过个好年?

至于那个不敢见人的碧衣幂篱修士,范峻茂根本就不用正眼瞧一眼,因为她一下子就看破了对方卑微低劣至极的出身。

毕竟范峻茂除了台面上的山君身份,还有一个更为隐蔽的来历。

是一位飞升境修士又如何?就是一只个头稍大的蝼蚁罢了。

就像那稚圭,是一条真龙又能如何,搁在万年之前的远古岁月里,不也还是一条身躯较长的爬虫。

当年那位至高,找到已然开窍记起自己昔年身份的范峻茂,只因为范峻茂说错话,对方就差点一剑砍死她,范峻茂却依旧心甘如怡。

要知道范峻茂在远古天庭,其实神位不低的,算是次于十二高位的存在。

青同偷偷咽了口唾沫,因为依稀辨认出此人根脚了,不是青同眼光独到,而是范峻茂在成为女子山君后,她有意无意,恢复了一部分昔年真容,恰好青同曾经远远见过她一次,记忆深刻。

可能同样是飞升境的人族修士,比青同更为“年轻”,甚至是修为、杀力更低的,看待“范峻茂”这些神道余孽,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眼光了。

陈平安看着范峻茂,笑道:“万年之前就是这种眼神,万年之后还是如出一辙,那么这一世辛苦淬炼神灵金身,图个什么呢。”

青同在陈平安这边,听习惯了打哑谜和损人言语,一时间小有感动,都有点不适应了。

范峻茂死死盯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年轻剑修,她眼神冰冷,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蓦然而笑,频频点头道:“隐官的官大,谁官大谁说了算。”

范峻茂一瞬间就像与前一刻的自己,做了彻彻底底的切割,笑问道:“要不要我把范二喊过来?”

陈平安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摇头笑道:“不用,回头我从桐叶洲那边返乡途中,肯定会找他喝酒的。”

范峻茂眼神玩味,“喝花酒?”

陈平安点头道:“两个大老爷们,喝花酒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莺燕花丛中,我正襟危坐,岂不是更显定力。

范峻茂显然不信,嗤笑道:“真的假的?搁我这儿打肿脸充胖子呢?”

作为一岳山君,听过不少剑气长城二掌柜的事迹。

陈平安说道:“这有什么假不假的。”

剑气长城的剑修,谁不清楚,我陈平安想喝酒就喝酒,想什么时候回宁府就啥时候回。

宁姚拦过一次?何曾说过半句?绝对没有的事。

你们这帮外人知道个屁。

其实关于失约多年的这顿酒,陈平安在大骊京城那边,早就已经跟宁姚老老实实……报备过了。

说自己当年第一次路过老龙城,与那范二一见投缘,加上自己年少无知,当时拗不过范二这个愣头青,答应过他要喝一顿花酒。

当然了,所谓的花酒,至多就是有女子从旁抚琴助兴之类的。

范峻茂随口问道:“东西两岳都去过了?”

北岳那边的魏檗不用说了,跟陈平安就是一家人,此外落魄山那条得自中土玄密王朝的风鸢渡船,会在中岳渡口停靠,这就意味着陈平安跟晋青也勾搭上了。

陈平安点头道:“都没成。”

范峻茂幸灾乐祸道:“陈山主亏得有个很能吓唬人的隐官身份,不然以某位山君的脾气,肯定要当场下逐客令。”

陈平安微笑道:“我这个隐官身份,是你送的啊?”

范峻茂放声大笑,抬起手,手中多出一只酒壶,轻轻摇晃。

当年双方初见,是在那条地下走龙道航线,两条渡船交错而过,曾被范峻茂戏耍了一遭。

准确说来,当时双方都对觉得对方是个傻子。

陈平安说道:“酒就不喝了,马上要赶路。”

范峻茂本就没有留客的意思,只是说道:“舍了那么多的功德不要,此举无异于一种小小的散道。”

陈平安摇头道:“取之于天地,还之于天地,你觉得是散道,我觉得是……”

合道。

只是这个词汇,陈平安话到嘴边,还是咽回了肚子,意思太大,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呵,要是老厨子,崔东山,裴钱,贾晟这些家伙在身边,估计早就跟上马屁了吧。

等到陈平安离去,范峻茂依旧坐在凉亭内,她流露出一抹黯然神色,仰头狠狠灌了一口酒,转头望向山外。

山河无定主,换了人间。山河大美,不见旧颜色。

喝一百一千种仙家酒酿,尽是些苦不堪言的黄连滋味。

范峻茂将那空酒壶丢出凉亭外,坠入云海中,最终在大地之上砰然而碎,一声过后即无声响了。

真能苦尽甘来吗?

天晓得。天知道?

在光阴长河的梦游途中,青同问道:“接下来就是去中土穗山了?”

早就听说那边求签很灵,素面好吃,青同对此颇为期待。

陈平安难得有些犹豫,临时改变主意,自言自语道:“老规矩,到了中土神洲,一样得有个开门红。”

就像在那青蚨坊,洪老先生屋内,桌上有只好似小道场的盆景,小家伙们不说声“恭喜发财”,休想我跨过门槛。

中土神洲,大雍王朝境内。

双方在一处山门口现身,青同抬头看着那块匾额,疑惑道:“九真仙馆?馆主云杪又不是山神。”

青同只听说在文庙议事期间,鸳鸯渚那边,陈平安跟这位仙人大打出手,差点就要分出生死了。

莫非也是那种“不打不相识”的关系?

陈平安解释道:“云杪的道侣魏紫,也是一位仙人。主要是这位女修,拥有相当于大半座福地的破碎秘境,只要敬香心诚,就可以算作一炷山香。”

所以陈平安之前才会去往自家莲藕福地,其实北俱芦洲的龙宫小洞天,也是可以点燃一炷水香的,可惜李源和沈霖这两位大渎公侯,都已经不在洞天之内。而宝瓶洲神诰宗的那座清潭福地,陈平安除了认识那个福地出身的韩昼锦,跟神诰宗以及天君祁真,没有任何香火情可言。至于桐叶洲玉圭宗姜氏的云窟福地,周首席不在,同样不用去了。

陈平安瞬间散开神识,很快就一步缩地山河,径直来到了一处临水小谢,潭水清澈见底,一尾尾游鱼如悬浮空中。

这里是九真仙馆的宗门禁地,只有云杪和魏紫这双神仙眷侣,能够来此地游览休憩。

仙人云杪当下凑巧就在水榭内处理宗门事务,他猛然间抬头,望向水边两个不速之客,看清楚其中一人面容后,迅速双指并拢,轻轻拨开一件攻伐重宝,云杪只是将桌上那把拂尘拿起,随身携带,立即起身,快步走出水榭。

青同只见这位九真仙馆的仙人,面如冠玉,白衣胜雪,手捧一把雪白拂尘。

云杪的姿容气度都极好,只是好像又要比山君魏檗稍逊一筹了。

陈平安笑道:“好久不见,云杪道友风采依旧。”

云杪强忍住心中惊骇,作揖行礼,只是默然不出声,委实是不知如何称呼对方。

至于如何被拖拽入此地,仙人云杪既奇怪,也不奇怪。

奇怪对方为何愿意主动找自己。

毫不奇怪对方如何做得成此事。

陈平安赞叹道:“小心谨慎,犹胜散修。”

刘志茂曾经说过,论心智手段,那些谱牒仙师,在山泽野修眼中,就是些少不更事的雏儿。但是又有那么一小撮谱牒仙师,论心狠手辣的程度,害人手段之隐蔽高妙,我们这些山泽野修晓得了那些个内幕,恐怕都要自惭形秽。

云杪连忙收起那把一贯用来保命的拂尘,满脸愧色,轻声道:“让郑先生见笑了。”

既然郑先生愿意将那身份莫测的修士带在身边,想必是某个心腹了。

青同已经去掉了那顶幂篱,一个自己还算知根知底的中土宗门,至多就是两位仙人境罢了,哪怕不是在陈平安的梦中,自己逛这九真仙馆,还不是闲庭信步?

只是听到那个“郑先生”的称呼后,青同便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是陈平安游历过中土神洲,然后用了个姓郑的化名?

陈平安说道:“魏紫是否在山中,我要走一趟秘境,需要你们各自点燃一炷心香。”

女仙魏紫,精通鬼道,她的证道之地,正是那处煞气浓郁的蛮瘴之地。

云杪很快就将她喊来水榭这边,道侣魏紫,瞧着就是二八少女的容貌。

陈平安便大略说了此行缘由,云杪与道侣双方都没有丝毫犹豫,便爽快答应下来。

至于那两笔功德,云杪其实并不愿意收下,但是不敢不收。

魏紫随后开启秘境大门,领着那位白帝城城主与一位极有可能是飞升境的女修,一起进入那处隐秘道场。

方圆万里之地,煞气升腾,浓烟滚滚,数以万计的孤魂野鬼四处飘荡,只是没有任何污秽之感,甚至其中还有数座城池,皆是阴灵鬼物居住其中,繁华异常,竟是一种好似再造阳间的通玄手笔。

陈平安一行人,此刻站在一处好似天地中央的山巅高台之上。

青同的境界足够,凝视着那份看似污浊实则清灵的天地气象,以心声与陈平安说道:“这双仙人道侣,只要不是炼杀活人拘押来此,而是四处收拢丧失祭祀的鬼物,本身就是一桩功德了。而且看那些鬼物都能维持一点真灵不散,似乎都有个‘去处’,所以后者可能性更大,这里极有可能是一座衔接阳间与冥府的渡河之桥,嗯,是了,这个女修,当是传说中的那种山上‘杠夫’。我真是小觑了九真仙馆,这中土神洲,确实多奇人异士。”

见那位郑先生实则不开口,云杪与魏紫对视一眼。

之前魏紫还打趣一句,若是对方做客九真仙馆,夫君当如何自处。

现在云杪很想笑言一句,你还会怀疑对方的身份吗?

九真仙馆的山水禁制,可不是随便一位飞升境就能够来去自如的。

郑先生的身份,自然是千真万确,毋庸置疑了。

况且只说郑先生的这位随从,一身道气之凝练,不比南光照之流的老飞升,更加惊人?

魏紫嗓音娇媚道:“断炊已久,釜中生鱼,这等拙劣伎俩,落在得道之人眼中,只会贻笑大方。”

陈平安摇摇头,“你们有心了。”

云杪轻声道:“可惜这座秘境,与我们九真仙馆的祖山衔接稳固,无法移动。”

如果不是如此,不然云杪还真有将此地搬迁到桐叶洲或是扶摇洲的打算。

陈平安默不作声。

因为此刻陈平安甚至有个自己都觉得很……可怕的猜想。

只有一小撮山巅修士,才会猜测郑居中其实已经跻身十四境。

然后又只有屈指可数的修士,才知道郑居中不但已经跻身十四境,而且还是一人两个十四境。

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实郑居中犹有第三个分身,在那阴冥之地悄然修行多年?

陈平安收敛心神,随口问道:“南光照留在的那座宗门,九真仙馆是不是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云杪低头抱拳致谢,“七七八八,已是腹中物。”

南光照是被刑官豪素斩去头颅,而眼前这位郑先生,又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岂不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再轻松不过的事?

要不是很清楚郑居中根本不会介意这种“将错就错”的误会,陈平安都想一巴掌摔在云杪这厮的脑袋上了,奇思妙想,也得有个度不是?

陈平安带着一份古怪心情,与青同离开九真仙馆。

水榭内,魏紫以心声问道:“你觉得郑先生如此作为,所谋何事?”

云杪一摔拂尘,微笑道:“我们何必庸人自扰,以人心算天心?只需作壁上观,拭目以待就是了。”

郑先生图谋之大,必然超乎想象。

魏紫掩嘴娇笑不已。

夫君向来自负,不曾想还有心甘情愿自称“庸人”的一天。

远游路上,青同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终于回过味来了。

能够让那云杪和魏紫一双仙人,发自肺腑敬若神明之人,还姓郑,能是谁?

重新戴上幂篱的青同,又掀起幂篱,转头看着陈平安,竟是用一种怯生生的神色口气,小心翼翼道:“之前诸多得罪之处,还望郑……陈先生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啊。”

既然怕那绣虎崔瀺,青同又如何能够不怕彩云十局的另外一位棋手,白帝城郑城主?

陈平安无奈道:“你跟云杪是用一个脑子吗?”

青同觉得自己又不傻,心中狐疑不定,总觉得是不是的,陈平安到底是谁,真正的身份,愈发一团浆糊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当此人是那人了。

观道观碧霄洞主,当年离开桐叶洲之前,跟青同是有过一场道别的。

老观主还有过一场指点江山的评点天下豪杰之优劣,有那符箓于玄,纯阳道人吕喦。天师赵天籁,皑皑洲财神爷刘聚宝,趴地峰火龙真人,本该早已经是个十四境却失之交臂的韦赦。剑术裴旻。道士梁爽……

至于怀荫之流,好像都不配被老观主拿到台面上说。

其中当然就有那位浩然天下的魔道巨擘,白帝城郑居中。

可以不用太过忌惮郑居中的人,整个浩然天下,至多一手之数。

除了“太过”一词,关键是老观主还补充了两个字,“现在。”

如果不是与老观主的这场闲聊,青同还真就不至于那么畏惧一个中土神洲的大修士。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大不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再说了,双方都是飞升境圆满,青同又是喜静不喜动的,只需要待在镇妖楼内,又不会去主动招惹白帝城。

最后老观主给出一个定论。

以后,少则两三百年,长则千年,届时五座天下加在一起,至多双手之数的山巅修士,可以与郑居中试着掰手腕。

若有一份崭新的天下十豪。

必然有郑居中的一席之地。

陈平安笑道:“既然你这么敬畏郑城主,有没有想明白一个道理,修道之人,需要修力修心两不误。”

青同使劲点头道:“至理!”

陈平安哭笑不得,当真觉得有点窝囊了。

我辛苦问拳一场,还得再加上小陌的一场问剑,原来都不如一个“郑先生”来得管用?

在去往中土穗山途中,青同一直在用眼角余光仔细打量身边青衫客。

最后发现对方有了个笑脸,好像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情,眼神温柔。

在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离乡远游之后,陈平安走过很远的路,喝过很多种酒水,见过很多的人与事,却是每走过一年,就要多一年没吃过月饼了。到底吃过几次?陈平安其实并不十分确定,因为有模糊记忆的,在五虚岁之前,好像就只有两次?

哪怕是后来落魄山越来越热闹,人越来越多,朱敛管事情再滴水不漏,小暖树再细心,唯独将此事,都给忘了。

陈平安打定主意,今年的中秋节,在落魄山,一定要赏月吃上月饼。

中秋明月,豪门有,贫家也有,极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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