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厅堂内,祭酒陆维独坐上座。沈一南站在堂下一侧,他的对面,包括王禄在内、一共六位博士,列坐成一排。
换了一般的国子监学生,碰上这种很能吓唬人的架势,多少都会手足发软。
但沈一南哪里是一般人,照样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玉面含笑,神情泰然,仿佛对面坐的不是他的老师,而是他的粉丝。
这落落大方的从容姿态,落到陆维眼中,又刷了他不少的好感度。
他却不知,沈一南扫了一眼对面的博士,以及下首站立着旁观的十几名同窗,心中只嘀咕着:“来的人不够多啊。”
观众有限,这戏剧性就大打折扣。
沈一南觉得,今日恐怕很难达成一鸣惊人的效果。
大概是沈一南太过悠闲的姿态惹得某些博士的不满,其中一个瘦高个子的博士率先发问。
“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为道。”
沈一南微笑。
呵,一上来就是四书里最难的《中庸》。看来,这位老师看他很不顺眼。
“道者,率性而已,固众人之所能知能行者也,故常不远于人。若为道者,厌其卑近以为不足为,而反务为高远难行之事,则非所以为道矣。”
沈一南以朱子的标准注解回答,换来对面那位略显诧异的目光。
瘦高博士当然诧异。
他出的这个题目难度在中等偏上,对于国子监的优等生来说,回答这个问题不难。但是,像沈瑜这般,张口就来,且一字不差,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学生绝对是凤毛麟角。
沈瑜?!一个公认的不学无术的家伙,居然有如此表现,怎能不让这位博士感到诧异。
至于堂下那些个沈瑜的同窗,也个个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尤其是宁宇,表现得最为夸张。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沈瑜的脸上,似乎恨不得在他脸上戳出个洞来。他在心中惊呼:“这怎么可能?!”
瘦高个的博士定了定神,断定沈瑜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开始问下一题。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何解?”
沈一南眯了眯眼睛,这问题处的颇为阴险呀。
孔子此言乃是评价《诗经》的一句总论,意思是说诗经三百零五篇,篇篇出自着真实情感、毫不作假的意思。这句话不难理解,只要是念过《论语》的读书人,很容易就能解释出来。
只是,这句话出自《论语*为政》。表面上看,与为政之道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其实不然,圣人此言,既说明诗经思想纯正,更有令上位者使之社会教化之意。
沈一南在心里打了个腹稿,待胸有成竹,便朗声笑道:“老师,这个题目过于简单了些吧。”
果然只是半吊子水平!
这位博士的眼里刚露出一丝得意,就听到沈瑜解释完本意之后,很快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了《诗经鲁颂駉》。
“……駉駉牡马,在垧之野。薄言駉者:有骃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史官以‘思无邪’颂鲁僖公之政,即颂其‘遵三王之道’。
因此,圣人此言,其最终之深意,乃是劝为政者,遵三王之道,俭以足用、宽以爱民,概莫如此。”
等到全部说完,沈一南这才施施然将目光投向了露出便秘色的那位博士,笑得一脸无辜。
出题的博士满脸愠色地坐下。正郁闷间,无意间瞟见了上座的陆维,见祭酒大人含笑点头,显然对沈瑜的解释十分满意。
他的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怎么回事,看上去,祭酒大人对这家伙很欣赏?
“啊……若是如此,我再刁难沈瑜,岂不是碍了祭酒大人的眼?!”
如此一想,这位博士也顾不上生闷气了,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
有眼色的李绅博士退却了,自有旁人顶上。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国子监的几位博士轮番上阵,问题出得一个比一个刁钻,但,无一例外,全都无功而返。
于是乎,当沈一南气定神闲在屋外等候最终结果的时候,屋内的这些学者博士们却多有菜色。
“难道,真要让那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回来?”
“呵呵,不学无术?李博士这话说得有些不妥吧,单看沈瑜今日表现,咱们国子监的学生,若个个能像他一样,将《四书章节集注》倒背如流,呵呵,老夫也无需煞费苦心地督促他们学习了。”
“哼!我不相信,这其中一定有鬼!”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气鼓鼓地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博士,就算他能买通我们中的一个,难道他还能买通我们所有人,帮他在今天演一场好戏?!”
“东川说得有道,刚才那些问题,多数都是大家临时想出来的,沈瑜若不是将《四书章节集注》背得滚瓜烂熟,根本答不上来。”
两个实在人的大白话让白头发的老头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张口结舌想反驳,却又找不出更好的解释,只能恨恨坐下。这时,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