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玄鹄这是在提醒梅振衣不要让裴玉娥抓住把柄给收拾了。前文提到唐律规定:“尊长既在子孙无所自专。若卑幼不由尊长私辄用当家财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此人和一般的书生还不一样既精通财务帐目也精通刑名律法他以为梅振衣的钱是找舅舅柳直借的。
梅振衣擅自举借巨债将来还是需要梅家还。裴玉娥真要追究起来这也是违反律令的她如果将钱还给柳直逼着他收下然后把梅振衣送到官府告一个儿孙不孝按照梅振衣的举债金额绝对够得上“杖一百”的标准。
打一百杖可轻可重轻的上点药擦擦屁股就没事了重的是可以打死人的谁又能保证裴玉娥不借机对梅振衣下狠手呢?反正如今梅孝朗不在家而梅振衣自己又犯了错。程玄鹄在菁芜山庄待的时间不短了当然清楚一些梅家的内部矛盾此时提醒梅振衣也是冲星云师太的面子。
梅振衣闻言答道:“程先生误会了我不是和舅舅借的钱实际上这钱不是我出的而是齐云观上任观主纯阳子吕仙人出的。纯阳子的事迹想必你也听过了他临去之时曾留下一笔钱财托后来人造福世间百姓。”
张果也在一旁解释道:“是的是的少爷说的没错确实是吕仙人留下的财钱我可以做证。”
这时星云师太问道:“程先生你掌管菁芜山庄的帐务钱财出入谨慎也是应该。但你知道小公子为孙真人所造的经石幢究竟是何物吗?”
程玄鹄:“所知不详只知是一座经石幢公子欲为其师立碑。”
星云师太摇了摇头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来几张纸递到程玄鹄手中道:“你误会了非为某人树碑立传而是造福世间万民之举你看看石幢上所刻就明白了。”
这几张纸上写的便是孙思邈交给梅振衣要他刻在“石太医”上的文字。程玄鹄接过来看了几眼立刻也明白了他放下纸张道:“小公子是我误会了如此功德之举怎样隆重其事都是应该的我本以为你就是要为孙真人立碑下人们借机聚敛私财。……此石幢当立菁芜山庄立刻调拨银钱我会向长安侯府解说清楚的。”
梅振衣摆手:“先生这就不必了孙真人是我师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烦菁芜山庄。至于绿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这笔支出由菁芜山庄来给是应该的现在不着急等你回报长安侯府之后再算帐吧。”
见程玄鹄表态立刻就要拨钱梅振衣摆手道:“先生这就不必了孙真人是我师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烦菁芜山庄。至于绿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这笔支出由菁芜山庄来给是应该的现在不着急等你回报长安侯府之后再算帐吧。”
这一次见面的结果非常好看来人是需要打交道才能互相了解的程玄鹄这个人并不坏他既然是裴玉娥请来的难免对梅振衣有偏见等了解情况之后事情就有了转机尤其还有星云师太这层关系。
程玄鹄告辞的时候梅振衣亲自把他与星云师太一起送到了山下两人分别上船回程。上船之前程玄鹄把梅振衣拉到一旁私下里问道:“梅公子先前听侯爷夫人言语对你有些误会今日见面发现你并非顽劣不堪但昨日有下人说你在菁芜山庄门前抡砖大喝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振衣笑了:“先生又误会了昨天我在山中被一名道士骗到菁芜山庄门前和他发生了一点口角并不是冲着您的。”
程玄鹄:“哦那我就放心了!但我还是有话要提醒你。”
梅振衣:“先生请讲。”
程玄鹄:“侯爷夫人说你在芜州用度过于奢靡也不是没有道理。今天你开席请我席上那几道菜你知道要费多少人工吗?别的不说就说那蒸蟹粉与野鲫籽席间听说是你平常爱吃之物。你生在大富之家如此佳肴偶尔品尝倒也没什么但成为经常日用恐非持家修身之道也不要怪长安有人非议。”
今天梅振衣请程玄鹄吃饭准备的当然丰盛席间有两道菜是当地水产梅振衣告诉程玄鹄是自己平常最爱吃的请程先生也多尝尝。程玄鹄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两道菜看似普通实则不寻常回头又特意问了一下做饭的厨师。
那蒸蟹粉是用青漪湖特产的金鳌蟹蒸熟之后专门剔出蟹黄蟹膏按比例配合蟹足肉一起绞碎成羹一小盘菜需要七、八只四两重的金鳌蟹还需要四、五个下人专门忙乎一上午。更有讲究的是那道野鲫籽说起来材料不复杂就是红烧野鲫鱼的籽但复杂就复杂在这盘菜专门吃籽配上其它的新鲜茎叶菜看不见鱼。
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水产养殖鲫鱼都是在江湖里打上来的。野生鲫鱼的生长速度极慢半斤重的鲫鱼要好几年才能长成一网打上来的鱼中合适的极少但只有这种鱼的籽才适合做菜而且需要鲜活的。做菜的时候不是专门做籽而是连着整条鲫鱼一起红烧做熟之后单独把籽取出来再与别的配菜一起加工好端到桌上。你想想这盘菜需要多少功夫?又需要现打多少条鱼?
梅振衣穿越之前是个苦孩子他并不了解世间大富大贵的生活穿越之后成了小侯爷莫名就享受了这一切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在努力适合这个角色而已。像这样的菜品逢年过节偶尔尝尝也没什么梅家吃得起但是当日常菜肴经常食用那的确是过于奢靡了。如果小小年纪就养成了这么奢靡的习惯长大之后恐怕不是好事这正是程玄鹄提醒他的原因。
听程玄鹄这么一解释梅振衣打了个激灵突然有如梦初醒的感觉——这段时间以来他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奢靡!这并不是他本人的习惯却在无意之中习以为常如果程玄鹄不提醒他恐怕还会继续这么过下去。
有多少下人每天在厨房剔蟹壳还有多少佃户冒寒暑在青漪湖中撒网打鱼就是为了他的一盘菜为了少爷吃菜时感觉还不错的那一丝口味。这些人都是伺候梅振衣的下人他们本来可以去做更有意义或更实用的事情而现在却只能天天做这些。想到这里梅振衣深施一礼道:“多谢先生点醒就今日这一席话足以为腾儿之师!”
程玄鹄又问道:“请问孙思邈真人与你一起用餐吗?”
梅振衣摇头道:“不师父从不与我一起用餐因此也没有指责过我。”他说的是实话刚醒来的时候孙思邈会开每天的食谱那是梅振衣单独吃。后来他的身体恢复了孙思邈不再开食谱一日三餐就由菁芜山庄的厨师负责孙思邈也从不与他同席吃饭。
梅振衣吃饭的时候觉得厨师做的几品菜肴味道很好就经常吩咐厨房做他心里考虑的事情多于是在生活方面就没怎么操心。而包括张果在内的下人们谁会说少爷这些事呢?
程玄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让师长教你人长大了要求学首先就要学会如何自省。至于长安侯府之事至少冲云行小姐面上我不会为难与你但你自己也要谨于言行。”
与程玄鹄第一次见面梅振衣很有收获。至少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史书记载古时晋惠帝听说民间饥荒百姓无栗米充饥竟然反问了一句“何不食肉糜?”听上去荒诞但也完全有可能。假如梅振衣就是个从小在菁芜山庄长大的小侯爷每天这种生活习以为常甚至连他都可能会问出一句——“何不食蟹粉?”
回去的路上梅振衣对张果叹道:“张老这位程先生是个人材啊。”
张果笑道:“当然是有些手段否则长安侯府为何会派他来?今日的事情也是巧了他竟然是褚遂良门生而星云师太是褚公之女想必他日后不会太过为难少爷。”
梅振衣:“我是另有所指此人不仅读诗书而且精通钱粮帐目与刑名律法这就不简单了。自古饱学之士并不少见但是像他这样精通实用俗务的读书人就太少了。如论如何今后一定要重视这个人要与他善加交往。”
张果点头道:“既然少爷吩咐老奴一定照做就是了只要他不为难少爷你我往后就对他客客气气恭敬有加。”
梅振衣叹道:“不能总怪别人为难也要想自己是否有毛病。”
张果望着青漪江上渐渐远去的两条船若有所思道:“其实更让我惊讶的是星云师太今日方知她竟有那种身世因何故出家又怎会流落至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