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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同命相连

敬亲王睁开眼睛,深深的看着凌汐涵许久,而后目光飘向远处一株寒梅上,眸色悠远而宁静。

“原来,我输的不是她掉落悬崖那半年。而是…”他蓦然沉痛了眼眸,手指紧紧的握起。“原来,我一开始就输了。”

他凄凉的笑了笑,“或许我早该明白的,当初她宁愿自毁容颜也不愿卷入皇室纷争。纵然她视我为知己,却始终排斥我的身份。她那般聪慧明澈,早已将一切看得分明。”

他仰天,神色淡然中透着悲悯。

“她之所以会选择四弟,是因为四弟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甚至仇恨,甚至责任…”他眼眸痛楚,声音嘶哑而无力。

“而我不可以,我可以不争,可以什么都不要。可是,我的母妃,我的舅舅…却是我永远也无法摆脱的。”他忽而轻笑起来,“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弟不争了。”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资格。

红尘有梦,可是你却梦中非人呐。

多年前她说的话忽然浮现脑海,他当即如遭雷击,怔愣当场。

眼眸看向前方,在雪中傲然独立的寒梅,眼眸蒙上一层白雾。

“原来,真的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着:“四弟可以为她倾尽一切,而我不能。四弟可以给她最好的保护和幸福,而我,也不能…”他自嘲苦笑,“怪不得,五弟…”他突然不说话了,眼眸直直的看着远处。

凌汐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那个女子,月白雪纱霓裳,湖蓝色芙蓉满开羽纱裙,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眉目如画,绝世无双的容颜毫无瑕疵,头发只用一根白色的发带束着,乌黑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大半边脸,隐隐可见高挺光滑的琼鼻和丰润的唇瓣。

此刻她慵懒的斜倚在梅花枝旁,凤目半睁半阖,蝶翼般的睫毛覆盖而下,在眼眶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那双妖娆惑人的凤目似有着迷茫,仿若雾里看花水里望月般的望着某一个地方,眸底有绚丽魔魅的光泽流转开来。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风情令人呼吸一滞。

凌汐涵心中再一次感叹,皇后,的确有做祸水的资本。

“母后?”萧霆轩微微惊讶,而后走了上去。“母后,你怎么在这儿?”

皇后半睁的眸子完全张开,看了萧霆轩一眼,而后掠向正对着她发呆了敬亲王,嘴角勾起一抹苦涩。

“你终于明白了。”不知是感叹还是欣慰,皇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非常复杂。

敬亲王苦笑,“可是已经太迟了,是吗?”

皇后目中一叹,似有沉痛蔓延眼底。她别过脸,看向萧霆轩,忽然说道:“你父皇再六岁的时候也进过狼牙山。”

萧霆轩一愣,其他几人也是一愣。

“皇嫂,你说什么?”安亲王少年时离宫,这些事他还真是不知道。

皇后目光幽幽落到远方,声音轻若鸿毛,却字字重如泰山。

“你父皇六岁丧母,他走到太后面前,对她说,‘我要报仇!’太后告诉他,想要报仇,就得让自己强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古人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想要生存,想要报仇,就得有所付出。”她半掩着眉睫,声音越发的低柔。

“于是太后让人将他带到了狼牙山,只给了他一把防身的匕首。太后对他说,这个世界是属于强者的,如果你想报仇,那么七天之后就必须活着走出来。”

萧霆轩呼吸一滞,眼中波光震开,像在平湖镜面内投下了一粒石子,圈圈波纹慢慢漾开。

“后来他终是活着出来了,昏迷了两个月,伤还未痊愈,太后又将他带到了军营之中。”她手指微微颤抖,“太后当时对他说了一句话,想要站在顶峰,就得抛却七情六欲。身在帝王之家,最不该奢求的,便是男女情爱。所以,只有在刀枪剑雨的生活中踏着无数鲜血尸体走过来,才能无情无心,才能不被任何事情所牵绊。”

萧霆轩心思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皇后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皇后脸上笑容清浅,“可是他遇到了我…”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低沉,“所以太后容不下我,就像容不下你太祖父的莲妃,容不下你的祖母那般。她,对我起了杀心。”头向后靠了靠,她笑容讥讽而苍凉。

“二十年前…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她半闭着眸子摇摇头,继续说道:“就这样,你父皇在军营当中呆了一年,而后又被送出宫历练,然后就遇到了你太师父,学了一身高强的武艺。从决定报仇那一日开始,他便开始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到了最后,却发现杀死他母亲的那个人,竟然是他最为尊敬的皇祖母。”

凌汐涵震动,看了一眼萧霆轩,见他神色无波,应该是早就知晓此事。

皇后低低而笑,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三分之二的容颜,只隐隐看见她透亮的凤目流露出些微的冷冽嘲讽。

“说实话,有时候我还真的挺佩服她的。”她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萧霆轩,嘴角流泻一抹笑意。

“萧家…世代出情痴,特别是帝王。”

情痴?凌汐涵下意识的想嗤笑,但随即想到元倾帝,想到敬亲王,她便笑不出来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当下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当初他也是这样对我说的,我也是嗤之以鼻。”想起那日,他还一一给她举了众多的例子,心中就不由得好笑。

“你不信也在情理之中。”皇后整了整思绪,忽而望向凌汐涵。“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萧家和凌家的渊源?”

厄?凌汐涵愕然,她皱了皱眉,听皇后这意思,应该不是单指她表姑和先皇吧。

见她表情,皇后便猜到了几分。

“萧家的祖先和凌家,不,应该是林,双木‘林’。共同打下了这一片江山,只是后来却因为一个女人而反目成仇…算了,你自己回去翻历史吧。太祖帝一生无后,后宫凋零,子嗣稀薄。在他之后的三个帝王也是嫔妃稀少,子嗣单薄。直到应顺帝,倒是有九个儿子,五个女儿。可惜…”她目光闪动,“太后嫉恨应顺帝移情别恋,仇杀嫔妃,毒杀皇子,导致了后来的七龙夺嫡之变。”

安亲王脸色微微一变,“皇嫂!”这些事可是禁忌。

皇后瞥了他一眼,“反正那些人都已经作古了,还怕我说什么吗?”身为现代人,她对古人的皇权至上很是不以为意。

“到先帝的时候,唔…先帝倒也是个明君。自然了,太后那样强势的女人培养出来的人,自然是不差的。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也犯了对于帝王来说一个致命的错误,爱上了一个女子。”她看了萧霆轩一眼,“这你也知道,就是你祖母。当年宠冠六宫的妍妃,后来的凤仪皇后。”她叹了一口气,“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样宠着一个女人,自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丈夫跟莲妃,所以心生妒恨,买通太医对你祖母下毒。”

她闭上眼睛,冷傲的眉宇间隐隐可见的嘲讽。

“女人的嫉妒心向来是没有道理的,就像太后,明明很聪明的女人,却最后被妒火冲昏了头脑,杀死了妍妃。先皇也因此而郁郁成结,最后病逝。”

她低下头,眸子睁开。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自己没有得到的,就不希望别人得到。太后口口声声说什么帝王无情,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她嗤笑一声,“如果应顺帝没有移情别恋,或许她就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了。她自己没有得到幸福,自然也不希望别的女人得到,尤其是在她寄予所有希望的儿子。”她说完后定定的看着萧霆轩,“现在你明白了么?皇室的争斗向来是残忍的,冷酷的。你父亲…”

皇后低叹一声,有些苦涩道:“他吃的苦不比你少,他,只是想要锻炼你的心性而已。当初我也不同意他的做法,所以才会那么愤怒的带着你离宫出走。其实你可以好好回忆一下,你父亲带你去狼牙山之前是不是在严格教你阵法和武艺?”

萧霆轩目光动容,薄唇紧抿。

皇后又是叹息一声,“天下没有那个做父母的不爱自己的孩子,你父亲,他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因为他的母亲死在宫廷中,所以他自小便恨极了先皇,对先皇的关心爱护视若无睹。自然了,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做一个好父亲。”

“当年你出生的时候,他抱着你,很是喜悦。”她嘴角裂开一抹梦幻的笑容。

“我生你的时候因为不足月,又受了惊,所以异常的痛苦。他怕我咬到舌头,就把自己的手伸到我嘴里,让我咬…”皇后说到这里声音有些低哑,头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

“你也看到过吧,他手臂上至今还残留着一道牙印,就是我咬的。”她抬头,目光凄迷中透着笑意。

“其实那个牙印在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当年我落崖摔断了腿…”

敬亲王身子一僵,目光碎裂出一道沉痛之色。皇后似有所觉,看了他一眼。

“子秋,不要再自责了,那本不是你的错。何况,我早已告诉过你,我不是她,残废了二十年的人不是我。”

凌汐涵听得有些迷茫,却听得皇后又道:“本来那个牙印很容易就恢复的,是我,我给他涂了溃烂伤口的药,我想要那个伤疤永远的留着…”她被头发遮住的眼眸微红,声音更加的嘶哑。

“他看我那么痛苦,就抱着我,对我说,咱们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不要了…”皇后仰头,努力把泪水逼了回去,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当时我就在想,我上辈子定是善事做多了,这辈子老天爷才会给我一个这么疼惜我的丈夫。”

敬亲王眼眸黯然,嘴角噙起苦笑。心,霎时疼痛难忍。

安亲王没有说话,当时那个场景他可是亲眼见到的。

凌汐涵动容,帝王之家重视子嗣,没想到…

“母后…”萧霆轩眼神迷离,低唤了一声。

皇后转过头,笑了一下。“你刚生下来,我还来不及抱你一下就…”她顿了顿,“后来…后来我就失忆了…”

敬亲王步履踉跄,眼眸蔓延这痛楚。

“皇嫂…”安亲王看了一眼敬亲王,眼眸闪过不忍之色。

皇后好似忽然发现说错了话,眼眸闪了闪,声音低了下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到底是我浅薄了”她苦笑了一声,“现在想起来,我这个母亲…确实做得不合格呢。”

萧霆轩凤目碎裂一道光晕,声音有些低哑。

“母后,这些…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刚刚你八叔不都是说了吗?这些年你远离宫廷,我又…”她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没有机会。而且,这个时候,她不想告诉他那件事情。

萧霆轩苦笑,其实他没有嫉恨父皇,就算他幼年把自己扔进狼牙山,他也没有丝毫嫉恨。他只是渴望,渴望得到父爱,就像平常百姓家的孩子那样。

刚开始听到父皇那些话,他的确有些受不了,不过经过凌汐涵那番开解后,他心里凝结的那股郁结已经消散。

皇后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轩儿,我不知道十年前那个赌约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了。”她说过,棋局已经开始,就断然没有停止的道理。

萧霆轩猝然抬眸,凤目湛亮,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我知道的,母后。”

皇后点点头,揉着眉心:“我累了,先回去了。”

“母后?”萧霆轩眸中泛着忧色,母后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我没事”皇后笑了笑,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她凤目迷离的看着周围的雪景,低喃道:“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她抬步离去,与敬亲王擦肩而过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话,“等这场雪停了,就回去吧。放心,从今以后,他不会再给你赐婚了。”

敬亲王悠然回头,看着那个已经飘远而去的女子,眸色漾开。震惊、不可置信、苦涩、无奈…

“二哥,皇嫂是不是?”安亲王也似乎明白了什么,皱着眉头看着远去的皇后。

前方,风雪弥漫中,飘来皇后淡漠如风的嗓音。

“绝情生死蛊转再次移植会变成什么我不想探究。”她仰头,任风拂过如遇的面颊,声音轻若蚊蚋。

“这么多年过去了,碧影那个傻丫头,还是那么固执。”她似有些叹息,有些怅惘。“好好想想吧,一个女人,能有几个二十年?又有几个女人愿意等你二十年?”皇后说完这句话就已经消失了身影。身后,安亲王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发呆。原来,聪明若皇嫂,她什么都知道。

“二哥,皇嫂…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安亲王目中闪现迷惘之色,这些年皇兄多次想要给二哥赐婚,可是二哥却不能接受别的女人。所以,他就通过碧影来熟知内情,在皇兄下达圣旨之前在那些女人身上动手脚。他知道以皇嫂的睿智,定然早已察觉这里面有猫腻。只是他却不知道,原来皇嫂洞悉得这么清楚。

敬亲王看着皇后消失的方向,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已经心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绝情生死蛊!呵呵,原来她还是知道了。

久不见他回答,安亲王禁不住回头,“二哥…”他突然睁大了眸子,瞳孔中倒映着敬亲王惨白如雪的容颜。此刻他漆黑的瞳仁呈现一抹诡异的深红色,嘴角不断的溢出鲜血,身子摇晃得厉害。

他连忙扶住他,“二哥!”他即可取出身上的银针,快速的插进敬亲王身上的几个大穴上。

萧霆轩和凌汐涵也走了上来,见到敬亲王这个样子,也是微微变色。

“二伯”萧霆轩赶紧为他把脉,手指刚触到他的脉搏便大惊失色。“二伯…”二伯体内的蛊虫怎么会运行得这么快?

“没事。”敬亲王忍住噬心彻骨的疼痛,虚弱的摇头。

“别说话了。”安亲王一边给他施针,一边朝着他低吼,眼中却分明有着深深的忧色。

敬亲王笑了笑,靠在一棵梅花树旁,眉眼温和宁静。

“没用的…”

“让你别说话了。”安亲王忍不住朝他大吼,萧霆轩早已经双手抵在他的后背上输送内力。

凌汐涵站在旁边,其实她早就发现了。上次琼华宴上,敬亲王见到皇后之后,脸色就有些不正常,只不过他似乎在极力的忍着。今日又是这样,只要皇后一靠近他,不,只要他一看见皇后,他的脸色就迅速变白。特别是刚才皇后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她看见他的手指开始慢慢弯曲,似乎在隐忍着痛苦一般。

皇后不知道他身体里具体是什么蛊,但是她却知道。她幼时曾经得到一本古书,上面记载着所有巫蛊之术。所以她轻易的便察觉到了,敬亲王身上的蛊,叫做‘相思噬心蛊’,相思便会噬心。

这种蛊她在书上看到过,唯一的解法,便是忘情。相思即为动情,动情者心痛。所以,只有忘情,才能解蛊。

她刚才替敬亲王把过脉了,这蛊在他身体里已经有十几年了,早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他的五脏六腑早已经损伤。本来其实就算是中了这种蛊,只要好好调养,便可再活三十年。

可惜,这蛊虫里掺了人血,而且是经过多次移植,根本无法祛除。

只要他动情,便会心痛,同时,他的寿命也会减一分。

而且,中了这种蛊的人,除了心中所爱的那人,不能对任何人动情,否者双方都会七窍流血而亡。

而安亲王,明显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的阻止元倾帝给敬亲王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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