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绮叮嘱道:"主子让你拿主意,你便只管拿主意。但有几点要记住,若是早膳晚点心,就不要上油腻之类,晚点心最好不要上荤食,再有,倘若没得特旨,万岁爷在翊坤宫是不用酒膳的。"停了停,拍了拍芸黄的肩道:"其实纯主子很好伺候,也不挑食,关键在于养身。你识字,比起我又多了一层好处。若有闲空,多寻些养身的医书瞧,书房里什么书都有,你跟主子说一声,拿了看就是。"
芸黄用心记下,真心实意道:"谢谢尔绮姑姑指点。"
晚点心毕,青橙让厨子烧了水在偏殿耳房沐浴。皇帝让吴书来搬了折子放在书房,他一看就看了一个时辰,等回过神,已是半夜时分。他伸了个懒腰,提步往外厅走,见青橙还在灯下剪绢花,便随手往筐子里捡了一朵鹅黄的重瓣堆簇的牡丹,往青橙鬓间比了比,笑道:"做得倒精巧好看,怎么从不见你戴过?"
青橙一笑,道:"给尔绮做嫁妆呢,她出宫后,总要嫁人的。"
皇帝知道青橙待尔绮好,并未多问,挑了枝堆纱蔷薇压在青橙鬓角,又帮她拢好额间碎发。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仿佛无论做什么都挺有情趣。皇帝端着玻璃西洋镜给青橙照来照去,啧啧称赞了好一会,把青橙逗得咯咯直笑了,才心满意足的唤人进屋伺候安寝。
青橙看了眼鎏金西洋钟,已经十一点半了,遂命宫人将东西都收拾了,陪皇帝上榻歇息。夜半更深,皇帝心情甚好,抱着青橙揉来捏去不肯撒手。耳鬓厮磨直闹到下半夜,月亮都要下山了,两人才相拥睡下。
次日,是往寿康宫给太后请安的日子。青橙特地起了大早,与皇帝一齐吃了早膳,然后手牵着手走到寿康宫与乾清宫的分岔路上,才各自坐轿。上轿前皇帝还叮嘱道:"太后说什么你就听着,让你做什么,不管乐不乐意,都先答应,切不可当面起争执。"青橙摇着他的手,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什么时候和太后起过争执?白操心了吧。"皇帝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朕是怕你委屈。"望着圣驾走了,青橙才坐了肩舆往寿康宫。
一路上常常撞见愉嫔、舒嫔、嘉妃、顺妃等,皆福身向她请安。青橙要是心情好,就停下轿子与她们寒暄两句,要是不乐意,大可不理会她们。有时亦会撞见低阶的贵人、常在,与青橙同入宫的妃嫔还算认识,再后来进宫的,竟有些不知道了。既然不知道,即便见了面青橙也不大言语,倒不是她骄纵,而是怕认错了人说错了事,叫人记恨。
进了寿康门,便有宫人相迎,入了殿,青橙将自己几天来誊写的佛经敬献给太后。太后一般会随口说句"辛苦",然后无端端寻些事由训斥青橙几句,青橙有皇帝的安慰在先,心里坦坦荡荡的,太后说什么,她都好脾气的应承。太后重话说多了,又怕青橙转脸就去皇帝那告状。再指使永璋永瑢不与自己亲厚,所以总在训斥后又会说两句好话。
青橙全都听在耳里,但并不放在心上。
跪了安,从寿康宫出来,太阳才刚刚升起。青橙闲着无事,连轿子也不坐了,晒着日光慢慢踱步回翊坤宫。她每到一处,宫女太监都会屏声静气至墙角静候,即便是身份低微的小主,她若不开口问话,谁也不敢在她面前邀宠。到了翊坤门,狮子会带着他的儿子孙子扑过来,它如今是条老狗了,瘸着腿慵懒了许多,看见青橙也不叫了,只默默的摇尾巴。
日上三竿时,嬷嬷就抱着皎儿在院子里散步,青橙逗一会狮子的儿子孙子,再抱一会皎儿,教她念会字,大半上午就过去了。有时内务府也会来禀事,无非是庆云斋的纱窗破了要补,挑了一堆纱让青橙挑新纱。或是道德堂的玻璃碎了,要支取新玻璃。但玻璃堪比金子贵重,需要皇帝批条子,而批条子前得青橙先发句话,他们才好拿着这句话去皇帝那儿要东西。倘若再有旁事,那多半是庆丰司供的牛肉羊肉不新鲜,尔绮要找人吵架去。
混混沌沌到了午时,没得意外,皇帝会过来午歇和用晚膳。青橙早早就会命海安备好热水、衣物及皇帝爱吃的汤饮、糕点之类。尔绮会寻着空将她想好的晚膳单子交给青橙过目,青橙挑中的,摆膳时就会搁在前面,青橙没挑中的,或被撤下,或被放在旁桌。
今儿青橙起得太早了,上午十点钟就困得眼睛都撑不开,便和衣躺在炕上睡了半个钟头回笼觉。待醒来时,皇帝圣驾已至宫街。她随手拢了拢松散的发髻,便扶着海安往翊坤门迎驾。阳光灿烂,秋叶红了,落了满地枯叶。青橙喜欢踩落叶的声音,特地让奴才们不要扫,留着红黄的枯零碎叶,牵着皇帝在树下吹风说笑。
说一会子笑,就该用晚膳了。
在翊坤宫用晚膳,吃什么喝什么,向来由青橙做主,她吃什么,皇帝跟着吃什么。除了御膳房,宫里头就属翊坤宫的厨房最大,厨子最多。皇帝其实不挑食,只要不是太过甜腻酸辣的东西,他都吃得香。不过和青橙吃了十几年的膳,口味也渐渐与青橙相近,喜欢淡甜中带点微辣的东西。而他在翊坤宫喝过的酒,青橙管得严,几乎不碰。
用了膳,往宫廊下转一圈消消食,皇帝便会午歇。
皇帝并不是纵欲之人,晚上若和青橙闹得晚,白天就一定不会下手,只会干巴巴的搂着睡觉。青橙也并不一定每天都会睡午觉,像今天,她睡了回笼觉,午觉就睡不着了,便拿了针线坐在窗户底下或绣花或打绦子穗带之类。也就打两条穗带的功夫,吴书来就会在外头叫起,皇帝睡得浅,警惕性极高,一叫就会醒。醒来后枕着臂膀看青橙收个尾。再说两句话,就起身洗漱穿戴。皇帝去了弘德殿进讲,屋中一空,青橙又闲了下来。
午后,永璋、永瑢、皎儿的嬷嬷会将一日里头三位小主子的吃穿用度通通向青橙禀告一遍。青橙细细听完,嘱咐一番,也就罢了。太阳下山前,青橙会抄两三章佛经,或盘膝坐在炕上看会子诗集册子。掌灯时分,永璋永瑢散了学,会先往青橙屋里请安,青橙会问他们功课。问完功课有时会留他们吃饭,有时也不留。
应该不是青橙不留,而是两个小兔崽子心大了不愿意了。他们呆在自己屋里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不知多自由自在,要是吃着吃着饭,皇帝忽然来了,两兄弟会连吃饭的心情也没有。永瑢小时候不怕皇帝,越长大越怕,如今已完全和永璋站在同一作战线上,无论什么光景都在思索如何避开圣驾。
等永璋永瑢请了安,天就完全黑了。
皇帝夜里来得晚。亦有不来的时候,但他无论是来得晚,还是不来,都会提前让吴书来遣人通传。幸好屋里还有皎儿,哭哭啼啼、笑笑闹闹都不会烦闷。待把皎儿也哄睡了,青橙的心便会陡然落寞,甚至还会想要不要赶紧再生一个,不然皎儿大了,搬到别的屋中住了,嫁人了,她守着偌大深远的院子该怎么办?
青橙正在用晚点心,皇帝不在。她吃得随意,不过是十几个素鲜饺子,兑一碗乌鸡枸杞汤。外头有宫女掀帘进屋,福身道:"主子,万岁爷刚刚传了话,说今儿会来得晚,不用等了。"青橙惘然的看了一眼宫女,半响才哦了一声,道:"下去吧。"
不知何故,心里忽然非常非常的不想一个人独自睡。青橙披了件樱紫压花斗篷,站在月台上傻傻的苦等。海安劝了好几回,她都不从。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看见远处两盏宫灯遥遥行来。她疾步迎上去,一把扑到皇帝怀里,倒把皇帝吓了一跳,只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抱着她急急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青橙环住他的腰,偎依在他怀里,孤寂的心一下子丰盈起来。她抿着唇微笑着摇头,皇帝怕她是忍住不说,问了许久,到了第二天还放不下心。连着问了好几日,青橙才说自己是担心永璋永瑢长大了会搬出宫,而皎儿也会嫁人离开自己。
皇帝听了她的傻话,笑道:"皎儿才一岁多,你就担心她嫁人,是不是太早了些?"青橙道:"嫁人和娶福晋可是两回事,永璋永瑢再怎么说也不会离开京城,但皎儿要是嫁得远,跟我似的,我就见不着她了。"皇帝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放心,等皎儿长大了,朕一定给她择个好夫婿,给她建公主府,就建在东华门外,只要你一想她,站在东华门鼓楼上喊一嗓子,她就来了。"
又是喊一嗓子,上回东巡,也总说喊一嗓子。
青橙被他逗笑了,道:"可要说话算话。"皇帝像哄小孩子似的,摸着她的头发,微微笑道:"朕一定说话算话。"青橙这才安安心心的阖眼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