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伯旸和陆七七亦是如此。陆七七还只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孩子,都比她这个毕业多年的人懂得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谄媚讨好比自己本事大的、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而她段子矜呢,好像从来都是有恃无恐的傲慢。
“因为你把所有人都想得太简单了,所以你今天有胆子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你觉得你是在以胜者的姿态同情可怜我,但事实上呢?”
事实上,她是羊入虎口。
段子矜第一次觉得,她的前半生都被人否定了。
她以为自己足够优秀,她以为她能为身边的人撑起一片天。
结果却是,身边的人为她撑起了更大的一片天,来包容她的小天空。
Nancy继续道:“因为你把所有人都想得太简单了,所以你才能说出整个Willebrand家被我骗了这么多年,这种话。”
她嘴角的弧度逐渐变得嘲讽,语气也轻轻扬了起来,“你真以为Willebrand公爵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你真以为Lenn的父亲认为我是个纯真善良的千金小姐?如果他们真的这样看待我,根本不会让我嫁给Lenn!他不需要一个愚善的妻子,他需要的是知进退识大体,懂得在最恰当的时机为家族赢取最大利益的当家主母!而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会让Willebrand家的长辈更加肯定我的能力……你明白吗?”
“今天就算你死在这里,会跟我翻脸的也只有Lenn一个人而已。其他人都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你的命值多少钱?”Nancy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哦,大概还有个姓Town的,不过也无妨……”
段子矜双目无神地盯着地板上的缝隙,眼底深处是一片坍塌的废墟。
她真的有Nancy说的这么不堪无用吗?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Nancy道,“跟我进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爱。”
段子矜抬头,冰凉的手指嵌入手掌。心绞痛得厉害。
最终,她还是依言跟了上去。
却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隔着一扇玻璃,她看到一个巨大的透明容器,里面装着很浓稠的营养液。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被完完全全地泡在里面。
他的整个身体不知被开了多少刀,整个腹腔里的器官都被人掏空了,而那些器官,分别在不同的培养皿里泡着,只靠着无数根细小的导管与他的身体和大脑相连,维持着最基本的营养运输和生命,空气也是直接将浓度适中的氧气通入肺部的毛细血管里。
那孩子的四肢有萎缩的迹象,他闭着眼睛,连睫毛都未曾动一下,甚至连是否活着都看不出来。
简直像被人分尸了。
段子矜感觉到一股冷意直冲头顶。
“器官衰竭在现代医疗上还是个很难攻克的难题。”Nancy叹息道,“因为我们的身体总会对别人的器官产生很大的排异反应,所以需要服用各种药物来抵消这种排异反应,自然而然也就降低了身体免疫系统的免疫能力,从而变得越来越脆弱,越来越容易生病……很多病人都是这样去世的。”
段子矜轻微哆嗦了一下,看向Nancy美丽而略显冷漠的侧脸,“所以呢?”
“所以我咨询过很多医生、博士,他们都说,一般情况下来讲,移植物和病人的基因越像,发生排异反应的几率就越低。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有完全相同的DNA序列。”
“怎么可能?”段子矜失声道。
就算是孪生兄弟、姐妹之间也会有差异,这世界上哪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真的……不可能吗?”Nancy淡淡反问。
段子矜宛如被雷电击中,“你是说,克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违反国际法的!”
克隆一直是医学和伦理学上争论不休的问题。两派各执一词,最终也没有统一的结果。但时至今日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通过了以克隆人来救人的法案。
Nancy笑道:“克隆……蒂莫西教授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以现在的克隆技术,克隆出的人和器官都不可能达到正常人和正常器官的生存寿命。就算我用Lenn的基因克隆出他的器官,保守估计,也不够他活30年的。”
随着她的话,段子矜的余光里又看到了那些泡在营养液里、每天用巨大的花销精心培育着的器官。
“所以你摘了活体器官?”段子矜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太可怕,太可怕!
“是啊。”Nancy微微一笑,“这孩子是除了Lenn的父母以外,和他基因最相似的人。但也不是完全一致,所幸的是,蒂莫西教授参加过Crispr-Cas9的开发研制,他很清楚该怎么做。”
“Crispr-Cas9?”段子矜问,“那是什么?”
“那是现存的一种基因敲除、编译技术。”Nancy轻声道,“简单来说,就是把基因链上所有和Lenn不同的基因都敲掉,再插入编译好的、相同的基因。这培养出来的器官,具有人体的活性,放在Lenn的身体里,也不会产生排异反应。”
段子矜的大脑一片空白,“那这个孩子……”
Nancy像看到极其愚蠢的人一般看着她。
段子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只要江临活着,其他人的死活,她可以全然不顾。
其实若要段子矜在自己爱的人和陌生人里做个选择,她也很想自私地选择让自己爱的人活下去。
“这个孩子是什么人?”她问。
Nancy的眸色深了深,“他是……Leopold家的小少爷。”
小少爷!段子矜又被震撼,这么说来,这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孩子,是Nancy的……弟弟!
段子矜后退了一步,表情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阿青的脸。
若是让她在阿青和江临之间选择一个——
她宁可自己去死。
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病了,她都不可能狠下心来,要了另一个人的命去救他。
Nancy究竟在想什么!
“他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下得去手!”
看到段子矜震惊到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的模样,Nancy倒是莞尔笑了,她的眉眼温软,依稀是初见时美人如画的模样,“不,他不是我弟弟。”
顿了顿,她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段子矜苍白的脸,一字一字,咬得清晰无比,“他是我的儿子。”
儿子?!
Nancy冷漠地扯着唇角,语气寻常,“我16岁那年把他生下来时,家里人为了保护我的名誉,便对外说,他是我父亲的第四个孩子。”
段子矜的心完全沉到谷底,她看向容器里那个已经隐约看出英俊眉目的男孩,满心皆是不忍。
Nancy淡淡地望过去,淡淡地问:“现在你还觉得我不爱他吗?现在你还觉得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吗?”她勾起笑容,几乎绝望地闭上了眼,“段悠,我为Lenn付出的、承受的,比你多太多太多了……”
段子矜的指甲在手掌里扎出了血色,她仍是不可置信,“爱到连你儿子的命都舍得?”
Nancy道:“他的命都是他父亲给的,如今他父亲出了事,难道不该他来回报吗?”
父亲?段子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Nancy又笑了,“你居然真以为他是我弟弟,段悠,你好好动脑子想想,我弟弟怎么可能会有和Lenn最像的基因?”
在段子矜愈发难看的脸色中,Nancy平静地开口,说了最后一句:“他是Lenn的儿子。我和Lenn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