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只能自己无声地流着眼泪挨到天亮。
第三天,她和传世签了合同,正式入职。
也不知是碍于她的职位还是什么,人事部的孙经理对她比上次客气多了。
段子矜笑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传世现在三位老板,两个都是火药桶,也无怪乎江临会选择把自己不回来的消息告诉傅言。再由他绞尽脑汁去安抚另外两个。
真是临走还得摆傅言一道,段子矜不得不感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只是那几天商伯旸和邵玉城两个火药桶天天像门神似的戳在她办公室门口,见她出来就堵着她,让她把他们大哥交出来。
“商总这话说的,好像人是我藏起来的一样。”
段子矜穿着干练的职场女西装,说话时语调连起伏都没有,算不上冷,只是淡静。
对面小秘书抱着文件走来,不小心撞见这一幕,看到自家老大一皱眉一抬眼,褐瞳上瞟,冷艳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心里全是敬佩和害怕——谁敢对商总和邵总用这种态度?
商伯旸寒着一张脸,“你少给我装蒜!肯定是因为你!否则我大哥能扔下公司这么多人不回来了?”
段子矜还是淡淡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商总,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也属于被他扔下的这么多人里的一员。”
商伯旸被她一噎,论口才,段悠绝对是和玉城家那个顾千秋有一拼的。不过人家顾千秋是名门淑媛,遣词用句向来礼貌圆润,不得罪人,可她段悠却是字字珠玑,句句见血。
段子矜接过秘书递来的文件,面无表情道:“商总不去开会吗?”
商伯旸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棱角坚毅的俊容蓦地沉黑了几分,最后冷冷睨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段子矜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一旁半天没说话的邵玉城,“邵总还有话说?”
邵玉城被她平静无澜的视线看得失神,恍惚间却想,段悠和大哥倒真有夫妻相。
至少在工作上一样的一丝不苟,严苛认真。
也难怪……她曾是大哥一手调教出来的学生,亦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学生。
“邵总?”段子矜拔高了声音,又叫了他一嗓子。
邵玉城回过神来,眼角紧了紧,目光却四下乱飘了一阵,半晌才问:“昨天顾千秋送你回家,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段子矜怔了下,他戳在这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商伯旸离开问她这句话?
段子矜想了想,“说了。”
“说了什么?”邵玉城下一秒便接口,连个缝隙都没给她留。
段子矜眯眼打量了他几秒,看着他俊美的脸上愈发不自在的神色,笑道:“想知道?”
邵玉城皱眉,倏尔变得暴躁了许多,他挥了挥手,“不说就不说!不想知道!”
段子矜穿着高跟鞋站累了,靠着门框借上几分力,手里摆弄着文件夹上的绳扣,波澜不兴道:“你不是说,你和顾千秋是青梅竹马,纯洁到睡一起都不会出事的友情吗?”
邵玉城的表情顿时一僵,“你偷听我和大哥打电话?”
段子矜静静看着他,分明是关怀傻子的眼神。
邵玉城转了个弯便懂了——她段悠想从大哥那里知道什么,根本无需偷听。
“我发现你一遇到顾千秋三个字,别说情商是倒着长的……就连智商也不剩多少了。”段子矜轻声嗤笑。
邵玉城却无暇理会她的挖苦,紧紧地闭上了眼,抬手捏着眉心,过了许久才说:“我错了。”
“嗯?”
“我说,我错了!”他陡然加重了语气,再睁开时双目赤红如血,“我和她睡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什么都发生了!”
段子矜蓦地蹙了眉,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邵玉城,你……”
“就在我和大哥通完电话那天晚上。”邵玉城别开头,手攥着拳头,声音里满是隐忍和懊恼。
段子矜愣了愣,用文件袋挡着嘴角扬起的弧度,淡淡道:“你这脸打得响啊。”
邵玉城自知理亏,也就忍着让她继续嘲笑挖苦,却没想到段子矜话锋一转,问他:“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就当事情没发生过,不想对她负责了?”
邵玉城猛地转过头来,咬牙道:“段悠,你长眼睛好好看清楚,现在就算我追着想对她负责,人家也连看我一眼都懒得!更何况,我们,我们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段子矜冷笑,“睡都睡过了你还跟我说你们只是朋友?邵玉城,真若是拿她当朋友,你这么做不嫌太禽兽不如了吗?”
顾千秋昨天对她说邵玉城让她太失望了时,段子矜其实并不能切身感受。
可是如今她却隐隐有些懂了。
如果你爱的男人对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给了你无上的宠爱和关怀,却始终说,我们只是朋友……
那该是多累心的一件事。
“是,我禽兽不如。”邵玉城低声应道。
他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和顾千秋上-床,还是错在把顾千秋当朋友。
“下午我要去Mc见客户。”段子矜掂了掂手里的文件袋,顺手丢在他身上,“但我身体不太舒服,你替我去,带上工程部的小李。”
路过的同事不禁侧目,总工程师职位虽高,可邵总怎么说也是个总啊!现在江总不在,连傅总和商总跟他说话都有商有量的,谁敢用这种吩咐命令的口气跟他说话?
结果邵总怎么说?
他抿了下唇说:“谢谢。”
所有人惊愕不已。
“别谢我,邵玉城。”段子矜漠然从他身边路过,“我是帮她不是帮你,如果她真的下定决心这辈子和你形同陌路了……我也是支持她的。”
邵玉城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袋,却奇怪地问:“你和她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昨天。”段子矜淡淡道,“女人的友谊你不懂。”
两个女人相遇,喜不喜欢对方通常都只是第一眼的事。
段子矜只是觉得千秋心里太苦,既然千秋自己不肯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那么她就自作主张给她一次。
若是段子矜知道那天下午会发生什么,牵扯出多少事,就算当时邵玉城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她也不会自以为是地给出这个机会。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多月。
在阿青的照顾下,段子矜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然无恙地长大。
她的脸色比先前红润了很多,皮肤也细腻了不少,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她怀孕的事情了。
包括傅言、商伯旸和邵玉城。
他们不止一次问过孩子的父亲是谁,段子矜也不止一次地闪烁其词。
直到最后商伯旸冷冷道:“段悠,大哥把你甩了就是因为你肚子里怀了个野种吧?”
段子矜没回答,算是默认。
“你还真好意思接着留在大哥的公司里?”商伯旸差点没忍住脾气一巴掌抽下来,却被傅言拦住了,“段悠,我只问你一句,六年前你不辞而别,是不是因为大哥生病的事?”
段子矜怔住,原来傅言已经猜到了?她以为被人翻出这段过往的时候,她以为当真相大白的时候,她会很激动、会流眼泪,会在心里大喊她总算清白了。可是人生中,却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平静,好像过去的真的已经过去了……
她沉默了很久说:“是。”
傅言松开商伯旸的手,漠然道:“孩子的事,大哥自己不站出来,我们没有权利追究。但不管怎么说,你救过大哥一命,总工程师的位置也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你可以继续留下,但从今往后,我们就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段子矜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瞬间想问他,不是上下级,还能是什么?
她却不知眼前这三人曾认认真真地把她当成过大嫂。
日子过得很平静,除了每每回忆起两个月前那天下午,邵玉城替她去了Mc,导致顾千秋身败名裂、狼狈离开了这座城市时,她会感到深深的愧疚。
还有每每想起江临,就能感觉到心里一直空着一块。
虽然在工作上,她和昔日埃克斯集团的老同事们成了竞争对手,甚至成了唐季迟唐总的“眼中钉”,可是下班时间里,唐季迟却时常带她出去散心,吃饭,在阿青没时间的时候,他还会陪她去做产检。他的腿脚早就可以行动自如了,现在她倒是成了最需要被照顾的那一个。
段子矜就是在医院的长椅上排队等号的时候,听说米蓝意外流产的消息的。
她惊得几乎从椅子上摔下去,幸好唐季迟及时扶住了她,可是手机还是不可避免地掉在了地上。
男人皱了下眉,弯腰捡起了手机,重新递给她,段子矜颤抖着接过,那边却已经挂了电话。
于是她满脑子盘旋的都是米蓝无助而绝望的哭泣声。
“我,我得去,去趟城南……”段子矜觉得自己现在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唐季迟很少看到悠悠如此失态的样子,俊眉几乎拧成一个结,“去城南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段子矜一下子抓住他的袖口,“我朋友,我朋友出事了!”
……
城南的别墅门外,唐季迟不动声色地抬眸打量着这精致而不菲的装潢,看得出主人非富即贵,品味非凡。
段子矜踉跄着下车,他忙跟了上去。
门口的保镖看到段小姐还带了个陌生男人来,为难地将她拦在了门外,唐季迟始终不发一语,沉默地充当拐杖的角色,保镖们常年接触这些有身份的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气质非凡。可是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去打扰傅总,只好将茂先生请了出来。
段子矜和傅言共事两个月,自然也认识这个茂添,蓝月影视的挂名总裁,实际上是傅言的助理。
她顾不上许多,沉声问:“里面什么情况?”
茂添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屋里,皱眉道:“翻天了。”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流产了?”
六个月,米蓝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呀!
段子矜如今也是怀着身孕的人,在场所有人里没有一个比她更能想象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
一提到这件事,茂添也是一阵头皮发麻,“这个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您还是自己去问米小姐吧。”
“你让我问她?”段子矜一个冷眼扫过去,不怒自威,“她刚刚经历过这种事,我去问她不是在她伤口上撒盐吗?”
茂添无奈道:“对不起,段小姐,我真的不能说。”
“既然来了就进来,别杵在门口挡路,不进来就滚。”里面突然传来男人淡漠的嗓音,比平时还要清冷几分,却不知为什么显得有些沙哑。
唐季迟扶着段子矜走进去,黑白分明的眼眸瞬间便锁住了沙发上的男人,目光里含带着淡而无痕的打量。
段子矜何曾见过傅言这幅样子?西装扔在地上,旁边满是烟头,衬衫上一层层的褶皱,俊容面无表情得厉害,隐隐透着一股子阴沉,脸上还有个十足清晰的巴掌印……
想也知道是谁打的。
傅言没想到她还带了个男人进来,眯眼看了唐季迟片刻,双方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在商场上的竞争对手。不过傅言看唐季迟的眼神要更冷淡幽深一些,因为他一只手扶着段子矜的胳膊,另一只手隔空托着她的腰,虽然没碰上,却足以保证在发生任何意外时,可以最快地保她无恙。
唐季迟自然不会没风度到这个时候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来讽刺他,傅言亦是从容地摸向茶几上的烟盒,却发现烟都已经抽完了。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对段子矜道:“你上去看看她。”
段子矜冷声道:“不用你说!”
唐季迟低声说:“我在楼下等你。”
“好……谢谢。”
就在同一天,郁城机场。
一辆红漆锃亮的跑车稳稳占住了接机的单行道。
驾驶座上的助理很是不满地抱怨着:“贝儿姐,我们下午这么重要的通告,你怎么说推就推了?”
姚贝儿边描着眉毛边道:“我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你闭嘴消停会儿。”
上次的母带事件后,公司没有惩罚她,却明着暗着把她最得力的助手Linda调走了。谁都知道她的老板是娱乐圈只手遮天的傅三公子,而傅三公子的立场不必多说,自是代表了那个男人——江临。
姚贝儿合上化妆镜,转头望着机场里拉着小行李箱慢慢走出来的男人。
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身后黑色的劳斯莱斯里下来一位秘书模样的人,姚贝儿只看了一眼,便有些怀念地喃喃道:“周亦程……也是很久没见了。”
周亦程在她的视线里,迎上那个男人,恭恭敬敬,却难掩激动地叫了一声:“先生!”
姚贝儿亦是觉得眼眶里热了几分。
分手仅仅半年,却恍若隔世。
她拉开车门走下来,却没有靠近他,只是站在原地,等他向她走来,像梦中千百次那样。
然后在男人的目光中轻轻开口,眼泪却猝然滚落,“阿临,你总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