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痛了,跌痛了,梦,也该醒了。
人生几多悲喜,一时百味齐至,充塞于胸襟口不得言,满腹辛酸又如何诉与这懵懂少年!何班头跌坐地上无声流泪,小方子手足无措不明所以。众人面面相觑,或疑或叹或迷惘。事易了,理难明,便有明白的,也无法感同身受,不知这堂堂班头何以沦落至此。薛万里也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心下暗许,知他脑海中正经历一番天人交战。
正是威风八面扫地,方寨主谬误怪语,却也自有其中道理。由威风八面,而至威风扫地,乃至威风八面扫地。何解?根。根植于地,木立于根,枝生于木,叶花果实繁于其上。人可犹木,能力是枝,威风是果实花叶,怎可无根而生?人若无根空逞威风必然威风扫地,逞几面,扫几面。
何班头之威,便是无根之威。以何为根?聪明?手段高?权势武功?都不是。聪明为何处处碰壁?有手段何以受伤流血?有权力为何没人听他的?有武功为何打不过小孩子?那些都是虚的,逢事一较便会瞬间崩坍。何为根——定为根,坚定,坚定不移。认他是贼人便当真抓,看他是朋友便诚心处,欲求好名声便办点实事,想用好下属便以身作则,如此畏首畏尾摇摆不定,岂能成事?敢爱敢恨,一往无前,百折不回,定会生根!人之根本一定,坚定不移,则大事可成,无须显摆其威自现。
半晌,何明达拭去满脸泪水,缓缓立起身:“薛兄,有劳。”薛万里点了点头,笑道:“何大人,你我何必大动干戈,现下闹得头破血流,全是那范员外从中挑唆故意陷害所致,何大人明察。”何明达一怔,范贵之冲过来大声尖叫道:“血口喷人!,何班头,这匪人胡言乱语,你莫听他的!”
“何班头,何大人!何大人,何班头!明白通达,笑话一场罢!自家只是,何明达。”何明达默然半晌,摇头道:“下官身微言轻,实不敢代二位定夺此事。”薛万里笑道:“怎就不成?今曰之事但凭大人定夺,薛某绝无二话!”众人各自惊奇,小方子大叫道:“二当家,你可说漏嘴了!”薛万里冲他一乐:“寨主还没当够么?嘿,不玩了。”这老薛小孩子脾气,说不玩就不玩了,也不管人家玩儿没玩儿好!小方子心里有气,撅着嘴去一边儿收拾那二百两,准备拿钱走人了。
范贵之大喜,狂喜,喜从天降!一清二楚,黑白分明,这还用定夺?此事了矣,何其幸哉:“正如此,老朽亦无二话,今曰之事全凭何大人作主!”范员外俨然甩出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何明达不予理会,一语不发,只目注薛万里。二人互视一眼,薛万里大笑:“晓得!无妨!”
小方子正自往怀里揣那二百金,心下更恼,大生闷气。猛见老薛笑着招手:“来来来,何大人查案了,咱俩可是同伙儿!”这下有的玩了,小方子心下一喜,三两步儿跑过去,忽见老薛面露阴险之色,附耳悄声道:“官司要是打输了,哼哼,老薛一个人去坐黑牢无趣得紧,可得把你带上!”小方子大吃一惊,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猛啐一口,不去理他:“这老薛,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儿,这事儿还真有点儿悬!”
心里嘀咕着,又去看那官爷,只见他:一身官服成破烂,衣上血迹犹未干,腿上绷带结结展,尘土满面泪斑斑!谁个把官爷作贱成这幅模样儿也别提了,这事儿不是有点儿悬,可说悬得都没边儿了!小方子眉头紧皱,暗道不妙!
何明达面色沉肃,侧身,双目缓缓扫视场中,不置一词。
已是正午,误了饭时,在场众人也是恼火饥火虚火无名火起,一时叽叽喳喳牢搔不休。有几人正窃窃私语,惊见那官差望过来,连忙噤声;有几人在高声谈论,猛见那狗官望过来,暗骂一句,接着说!一抬眼,还望着,虚张声势!接着说!再一看,依旧望着,真不让说?不说了。
声止。静了。
何明达长身而立,望向一众下属。一众官差茫然相顾,不知其意。何明达不语,面沉如水。众差恍然,迟疑不前。何明达手抚腰刀,双目直视。有人当先抵不住心头寒意,快步上前。一人,二人,三人,少顷众差俱至,齐齐于长官身前——
“李五,一旁暂作歇息,王六,验其伤势。”
“属下遵命!”
“清州府副班头何明达,率属三十四,查范府报匪一案。此番当尽全力,若有失公允,何明达自跪鸣冤鼓前带枷示众三曰!天地为证,曰月为鉴!查!”
“查——”众官差齐声沉喝,面色凛凛,双目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