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耽搁了一夜,李鸣珂与王鼎临近晌午才回到营地,方敬早已急得如热锅蚂蚁,甫一见到二人联袂而来,心中高悬的大石总算落地,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
“你们昨夜去了何处?可算是回来了!”
李鸣珂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不由得一跳,忙问道:“方前辈,出了何事?”
方敬道:“昨晚有三个探子潜入山中,守夜的一时不察叫他们混了进来,万幸及时发现,我带人将他们截住,可惜此三人见行踪败露,刎颈自尽了。”
二人跟着方敬去看尸体,果真见到三具身着夜行衣的死尸被整齐摆放在地上,咽喉俱被割开,鲜血早已凝固。
人已死去数个时辰,尸体都变得僵硬冰冷,大腿上的水纹刺青皆显露出来,由此不难判断出来者身份,令在场诸人无不心下惴惴。
李鸣珂面沉如水,吩咐人看好尸体,带王鼎和方敬到一边说话,她道:“自从我带人进山,今日已是第四天,冯墨生恐怕是等不及了,特意让人进来打探咱们的虚实。”
若非王鼎偷听到了冯、萧二人的密谈,舍命追赶上来破除了他们的毒计,恐怕这云岭山里已变成了混乱不堪的炼狱,一旦被冯墨生得知了实情,他便再无顾忌了。
饶是如此,云岭山中的情况亦不容乐观,方敬已清点过粮食和存水,顶多还能撑上三日,更不必说这满地的伤残病患,工坊和炼炉虽已被暴力拆除,但残留下来的废墟和痕迹尚未清理干净……诸般种种,无不危急。
想到这里,李鸣珂难免一阵后怕,幸亏坐镇在此的是方敬这般老江湖,倘若昨夜放跑了一个探子,后果不堪设想。
王鼎思忖片刻,道:“大灾之后,各处山崩地裂,越是靠近云岭山越是道路阻断,若非武林高手不可来去自如,更遑论大举攻山。如今我们被围困山中,虽是进退两难,却也占据地利,冯墨生摸不清这山里的虚实,才不得不选择这般迂回之法,想要将我们耗死在这山里,故而他要我们山穷水尽,却不敢一下子将事情做绝。”
方敬闻言点头,在听雨阁四天王中,冯墨生年纪最大阅历最老,他比年轻人更加狠毒老辣,也比年轻人瞻前顾后,既然他不敢贪功冒进,此间的人就有了一线喘息之机。
“就算如此,我们一时间也没有对付他的办法。”李鸣珂伸手按了按胀痛的额角,“听雨阁不同于寻常江湖门派,它由朝廷设立,不仅司掌江湖诸事,对文武百官亦有刺探、缉拿之职,故有‘鹰犬’之名……此番听雨阁出动了两位楼主前来云岭山,其中一位还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儿,哪怕他们没有真凭实据,只要前往官府拿出令信,说一句‘云岭山中藏有逆贼,欲行不法,急要查办’,试问宁州上下官吏谁敢在明面上怠慢?他们既然隐匿在暗,说明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一面断了我们后路,一面引蛇出洞!”
顿了顿,她苦笑道:“实不相瞒,我如今最担心的已不是咱们这帮人的安危,而是……”
方敬看了王鼎一眼,缓缓道:“我听闻,日前郡主殿下乔装出了西川,秘密前往栖凰山一观武林大会?”
李鸣珂叹了口气,点头不语。
“云岭地崩的消息早已传开,她十有八九往这边赶来……不能再跟冯墨生耗下去了。”方敬攥紧了拳头,“当下情势于我等大不利,冯墨生对我们只围不攻,恐怕是存了利用我们引出郡主的念头,我们必须快刀斩乱麻!”
王鼎问道:“怎么个斩法?”
李鸣珂却是明白了,她目光一厉,直视方敬道:“方前辈是要孤注一掷?”
方敬回头看了眼各自做事的众人,眼中痛色一闪而过,哑声道:“我……在一处洞穴里,还留存了一批火雷。”
王鼎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敬转过身来,眼里已然充血,沉声道:“李大小姐,王少帮主,二位舍命相助之恩,我等无以为报,只是事已至此,请二位尽快出山吧!”
他说得隐晦,两人却都明白过来,李鸣珂断然摇头道:“方前辈,事情未必到了这般地步,况且以冯墨生的行事作风,就算你们都舍身取义,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方敬浑身一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当务之急,的确是要尽快出山,赶在听雨阁之前找到郡主。”
李鸣珂看向王鼎,她深吸了一口气,道:“王鼎,你已在山中滞留三日,外面的诸多丐帮弟兄群龙无首,又要面临灾民与官吏的种种麻烦,若被有心人挑拨设计,容易滋生事端,对丐帮大不利,你……现在就去与他们会合,听雨阁既然藏在暗处,一时半会儿不会出面来难为你。”
王鼎呼吸一滞。
他知道李鸣珂字字在理,也知道她言下之意——在李鸣珂看来,王鼎也好,丐帮也罢,都是被她卷到了云岭山这方泥沼里,一旦事情真到了无法转圜的时候,就算是玉石俱焚,她也不能拖着王鼎一起。
她已抱有死志,却想要他好好活下去。
王鼎不由得笑了。
他抬手,将李鸣珂的一缕乱发捋到她耳后,轻声道:“你说得对,我那些弟兄们出身市井,虽都是讲义气的好汉,但大多跟我一样冲动鲁莽,若没有人时时刻刻压着,很容易出事的。”
李鸣珂眼眶一热,强笑道:“是啊,所以……”
“但是我不能去。”王鼎打断她道,“那天晚上我已经暴露了身份,杀了听雨阁不少人,冯墨生跟萧正风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倘若我现在出山,非但会给他们带去麻烦,还会暴露这里的虚实,万万不可行。”
李鸣珂一怔:“我——”
“李大小姐,王少帮主说得对。”
一旁的方敬已反应过来,他深深看了眼王鼎,对李鸣珂道:“我杀光了潜入山里的探子,趁着冯墨生尚不清楚此间情况,你现在下山,撇清跟我们的干系,坚称自己没再见过王少帮主,他们纵然对你有再多猜疑,也不会轻举妄动……李大小姐,无论郡主来与不来,有你在外面守着,我们才能放心。”
李鸣珂急道:“那你们呢?”
“我们?”王鼎与方敬对视了一眼,嘴角浮现出冷笑,“冯墨生既然放出消息说这云岭山中有贼匪作乱,我等何妨当一回匪?只要他们敢进山剿匪,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李鸣珂还待再说,已被王鼎强行拽走,他找到了两个镇远镖局的镖师,不由分说地将李鸣珂推到他们面前,道:“速速带你家小姐下山去!”
“王鼎!”
李鸣珂又气又急,奈何王鼎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既不走也不退步,就那样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一瞬间,李鸣珂仿佛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她死死咬住唇,几乎咬出了血。
王鼎这才笑了,他拍了拍那装有铜钱的小布袋子,对李鸣珂道:“大小姐,我将兄弟们托付给你了……当日我走之后,负责带领弟兄们的是朱长老,他从小看着我长大,是个顶可靠的人,你私底下将情况对他略作说明,他会帮你的。”
“……”
李鸣珂喉头发哽,她张了好几次口,最终没能出声。
她从小就不是爱哭的姑娘,如今也过了嬉笑哭闹的年纪,尤其是在这个时候,眼泪比任何动作都要无济于事。
李鸣珂带着两个镖师走了。
她上山用了一天多的时间,下山却只消半日,没有马匹代步,全靠轻功和脚力,两个镖师都逐渐力不从心,李鸣珂仍咬牙死撑,总算赶在日落之前翻过堆积如山的乱石,来到了山脚下。
夕阳余晖照在身上,非但没有丝毫温暖,反而有股长夜将至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