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杜允之坐下喝酒酿圆子之前,他已经带人将这条古道前后三十里都清理了一遍,莫说是行人,连蛇虫鼠蚁也难见。
因此,这个纵马飞驰的不速之客必然来者不善。
他将茶碗一摔,八道人影便如箭矢一般从草丛里射出,雪亮森寒的刀锋刹那间在风雨中张开,如孔雀开屏般朝飞马包围而去!
来人临危不惧,猛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快马依旧撒开蹄子往前疾冲,人却凌空后翻,腰刀顺势出鞘,寒芒乍现如奔雷走电,刀势分明后发,却比先出的八张刀更快劈出,霎时间只见火花电闪,漫天风雨都被刀光剑影撕碎,只听“叮当当”一阵急促锐响过后,那八张刀无一例外地扑了空,似有水缠之力黏着了刀势,每每在紧要关头将刀带偏,孔雀屏却被来人窥准破绽一刀劈开,变成了落毛雁子阵!
就在这时,那匹无主快马已经冲入木棚下,当即有人出手拦截,这些个常年刀口舔血之辈自然不会对区区一个畜牲手下留情,只见寒光一闪,已有数把利刃刺入马腹,更有一人依仗刚劲挡在马前,双手疾出抓住两只前蹄,额头青筋暴起,竟以一己之力生生将马匹掀翻。
然而,就在马匹嘶鸣倒下时,绑在它身上的油皮纸包也滚落在地,竟是数颗弹丸大小的黑色珠子,落地时“滋滋”怪响,发出十分刺鼻的味道。
“不好,是霹雳弹!”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棚下众人慌忙逃开,杜允之虽有听雨阁高手相护,但他位置离得太近,前脚刚跨出木棚,后脚便听到巨响如雷似在耳边炸开,转眼间火光爆闪,滚滚热浪如决堤洪水向四面八方汹涌拍去,来不及撤远的人直接被这气浪抛飞而起,整个棚子顿时四分五裂,轰然坍塌下来。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杜允之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得后背一阵火辣辣地疼,五脏六腑也好似轮转颠倒了一番,他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人,转身看向那已成废墟的棚子,只见火焰仍未被雨水彻底浇灭,四散的木石碎块下压着几个人,已不知死活了。
杜允之目眦欲裂,自打进了听雨阁,他是从未吃过这样大的亏,想到自己险些也跟这几人一样丧命在霹雳弹下,他恨不得将始作俑者碎尸万段,于是厉声道:“抓住他!”
江天养却道:“将你的人叫回来。”
杜允之面上杀意未歇,语气不善地道:“江帮主是何意?”
“你带来的这些人,没有谁是此人对手,再去多少也是枉送命。”顿了下,江天养冷笑一声,“不信你抬头看。”
杜允之一惊,连忙转头看向前方,原来在这片刻工夫里,雁子阵又被劈下了一半,如同八字少了一撇,地上多了四具尸体,剩下四人亦是身上带伤,任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没有一刀能落到实处,并非对方身形如何诡谲,只因双方的刀法有着云泥之别,井底蛙如何与鹰隼相争?
一晃神间,寒芒暴涨,四把快刀从四个方向同时劈下,来人反手负刀在背,倏然俯身向下,四道寒光几乎同时落在了刀背上,与此同时,这人就地一个扫堂腿,犹如秋风扫落叶,泥水四溅如排浪,四人下盘冷不丁吃痛,身子顿时卸了力,此人便从他们刀下一滚而过,标立而起时甩手一挥,鲜血从刀刃上飞出,与溅落的泥水汇聚一处。
八名杀手惨死当场,杜允之脸色立变!
他带来的这批杀手无一不是听雨阁中久经磨炼的精锐,非但个个武功高强,联手起来更是默契无间,不知多少成名已久的武林高手都在他们合围下含恨折戟,怎料想今日会在这荒野道上遇到克星?
不错,着实是克星。杜允之身为琅嬛馆主,虽然武功平平,眼光却是毒辣非常,这半路杀出的敌手不仅刀法精绝更胜一筹,更加善于破阵,刀势快而狠,眼力疾且准,非一朝一夕能练成这等功夫!
江天养此时却无心理会杜允之,而是隔着漫天风雨看向那横刀而来的人。
此时此刻,众人总算有机会好好看一眼这不速之客的样子了。
来人黑衣蒙面,打扮与杜允之带来的众多杀手一般无二,只不过多戴了一顶斗笠,雨水如帘从斗笠边缘落下,遮住了旁人窥探的目光,唯独那把刀映了天光与血光,亮得令人不敢逼视。
江天养缓缓拔刀出鞘。
白道四大掌门中,若是单论外表,相比其他三位或多或少的锋芒外露,素来面带和气的江天养是最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
他像一个富甲一方的生意人,更甚于像一位武林豪雄。
直到江天养拔刀。
哪怕是站在他身旁的杜允之,竟也没能看清江天养如何出刀,只觉得一阵狂风乍然刮起,他下意识侧让了一步,再抬头时原地已不见了江天养的身影,而在前方那条血路上骤然传出了利刃交锋的刺耳之音。
“铮——”
双刀相撞,江天养一手持刀下压,一手撮掌成刀斩向对方腰腹,蒙面人对他这一招似有预料,左手一荡震开江天养,二人双双飞退,又如燕子凌空折返,再度交锋在一起。
江天养沉声问道:“海天帮办事,敢问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海天帮?”
正当江天养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一个嘶哑变调的声音从斗笠下低低响起,竟带着不知是讽是悲的惨然之意,只听他道:“你是海天帮的帮主,缘何跟听雨阁的走狗一起办事?”
话音未落,蒙面人的刀锋骤然一横,直向江天养手指削去,江天养不及多想,立刻收敛心神,长刀一展一沉,复又一劈一卷,饶是蒙面人应变及时,仍被刀芒卷中手臂,待他抽身后退时,整条左臂如被剐了鳞的鱼,淋漓鲜血混着雨水流淌下来,总算这被剐去的只是一层皮,没深入筋肉里去。
江天养没有乘胜追击。
一条血痕,在他左肩上绽开。
鲜血后知后觉地流出,哪怕这只是皮肉伤,哪怕血很快止住,可江天养眼里的狐疑已都变做了震惊!
蒙面人却不给他更多震惊的时间。
连退三步后,蒙面人一脚蹬地,如一支离弦箭飞射向江天养,这一刀出手,恍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刀芒竟似匹练般层层暴涨,其声势不在江天养适才那一刀之下。
哪怕刀锋所指正是自己,江天养也不禁要在心里赞叹,若再给此子三五年时间,这一刀的造诣便能真正胜过他了。
可惜,那至少是三五年后!
一人一刀转眼杀至,江天养不闪不避,脚下仅错开半步,上身微斜半侧,长刀如白虹贯日,破浪而出!
“呛啷——”
一声锐响,蒙面人的刀竟被从中劈断,胸膛上也裂开了一道血沟,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这回换成江天养不依不饶,连人带刀飞扑而出,直斩蒙面人双肩,势要将其拿下。
见此情形,杜允之长舒了一口气。
可他未免高兴得太早。
马蹄踏雨疾奔的声音又一次来袭,这回是跟方才截然相反的方向,依旧是单人匹马,依旧是黑衣蒙面戴斗笠,只不过雨水浇透了身子,能让人轻易辨认出来者是一名女子。
在场之中,武功最高非江天养莫属,而就在他被调虎离山后,这个蒙面女子趁机杀出,连人带马如一杆所向披靡的长枪,悍然向杜允之冲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