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薛泓碧后背砸在墙壁上,年久失修的砖块跟他一起掉落下来,砸得他闷哼两声,喉口一甜,鲜血溢出嘴角,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从小到大,薛泓碧虽然过着担惊受怕的流亡生活,却从未独自面对命悬一线的危险,杜三娘固然心狠手辣嘴巴毒,可把他视如己出,薛泓碧这十三年在她手里挨过最重的打也不过三天前那两巴掌。
他想爬起来,又呕出一口血,只觉得背后疼得厉害,紧接着腹部又被重重一踢,陈宝山扼住他的脖子将人抵在墙上,嘶声道:“南阳城里怎么会有你这种身手的小孩?你是谁?”
薛泓碧只觉得呼吸不畅,心里却想笑,暗道你若知晓我带人来烧了你的山寨还杀了你的二当家,恐怕就懒得再问,只想把我碎尸万段呢。
他心里苦中作乐,面上流露出惶恐绝望的表情,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什么,可陈宝山一个字也没听清楚,手下劲力微松,脑袋也凑近了些。
就在此刻,一把小刻刀从袖袋滑落掌心,薛泓碧出手如电,趁陈宝山腋下空门大露,刻刀破衣入肉,绽开大朵血花!
“啊——”陈宝山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这一刀委实稳准狠,饶是他察觉不对匆忙后退,刀身已然没入骨肉,整条右臂霎时卸了力,薛泓碧趁此机会挣脱出来,一手拍墙借力起身,一手屈指插向陈宝山双眼!
事已至此,薛泓碧知道他与陈宝山必须除了你死我活再无第三条路可走,出刀刹那已经横下心来,倘若这一插能落实,他就能得到第二次宝贵机会,扭断陈宝山的颈骨。
可惜在那两根手指没入眼眶之前,陈宝山的左手自下而上抓住他手腕,迫使薛泓碧的右臂往上曲肘,差点被拧掉整条胳膊,没等他反应过来,左腿伤处又挨了一脚,陈宝山这次毫不留力,将他膝弯用力往下踩去,同时左手发力下压,薛泓碧被他掼倒在地,来不及挣扎起身,陈宝山又是一脚踏下,这回对准了他的脖颈!
我要死了!阴影笼罩的瞬间,薛泓碧心里只来得及升起这个念头,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血液冷凝。
风声好似都在这一刹那止息,唯有一声轻笑在黑暗深处响起,显得那样刺耳且突兀。
那只要命的脚最终没有落在薛泓碧身上,陈宝山整个人僵在原地,有一只手从后方伸过来,如对待亲近的友人般勾过肩颈,然后猛地一扭,那筋肉虬结的脖子软绵绵地耷拉下去,脑袋歪斜,死不瞑目。
“小子,还好吗?”来人丢开陈宝山的尸体,俯身向薛泓碧伸出他干净温暖的手,月光恰好落在这只手上,只觉得骨节分明、肤色苍白,带着股病体多恙的清瘦和弱气,浑然看不出能在瞬息间扭断一根颈骨的力量。
薛泓碧仰躺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反应,直到被他半扶半抱起来,连身上的灰也被轻轻拍掉,这才如梦初醒,勉强挤出一个笑:“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敢问尊姓大名?”
借着月光,他能够看清这不速之客的身形容貌,仅看外表这人不过三十来岁,然而两鬓霜白如年过半百,有些宽大的玄色衣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瘦得有些脱相,可他又着实生得好模样,远山眉下桃花目,哪怕形容憔悴也不显枯槁难看,连那眼角细纹也如同墨笔描绘的纹路,一对眸子盛满月光,半点不见病入膏肓的苍凉,反而温柔又明亮,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流俊朗。
这个人就如同枯木树上芽,顽石缝里花。
薛泓碧才第一眼见他,就知道此人绝非等闲。
“你问我姓名?”这人笑了一声,“我姓李,名爷爷。”
薛泓碧:“……”
他差点又喷出一口血来,好不容易才缓过气,神情复杂地道:“您就算不想说,也不必拿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话来骗我吧。”
“既然知道我不想说,就别再问了嘛。”此人脸皮极厚,笑眯眯地打量他一番,“倒是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身手,叫什么名字呀?”
薛泓碧虽然感谢他救命之恩,却不敢在这神秘莫测的陌生人前坦白,干脆捂着心口装难受,哼哼唧唧说不出整话。
见状,男人又笑了一下,善解人意地换了个问题:“好吧,那你认识薛海和白梨这两个人吗?”
这一回薛泓碧是真不知道了,他茫然地抬起眼,迟疑地摇头。
男人看出他毫不作伪的疑惑,含笑的桃花眼微微黯淡,声音也低沉下来:“那么……你是从哪里学会‘绕指柔’的呢?”
一句话,令薛泓碧刚回暖的身躯刹那间如堕冰窟,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却忘了腿上的伤,一下子又跌坐回去,只能仰头望着那半身沐光半身影的陌生男人。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注)
这是薛泓碧从五岁开始学习的一套招法,也是杜三娘唯一教给他的武功,总共十三式,将擒拿、锁身与绞杀三者完美融合,招招制敌夺命,越是年纪小筋骨柔韧越容易练好,而他已经练了八年,不说炉火纯青,也是得心应手。
最重要的是,据杜三娘所说,这套招式是他那位亲生母亲所创的独门武学,所以她虽百般不愿,还是教给了他。
杜三娘还对他耳提面命——倘若有外人认出了这武功,那就赶紧逃,跑得越远越好。
夜风吹来,寒冷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