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微笑’是最基本的礼仪,”克恩举起一根手,又道,“当然,很多礼仪的存在意义都是过于迂腐的老家伙和高贵上等人们的没事找事,但是也有一些社交礼仪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比如保持微笑这一条,它的真实含义是‘无论何时都要隐藏自己’,和自然界的法则是一样的。”
“无论如何都要隐藏自己?”乌丸莲耶懵懂地重复,他回忆起有时候家里来客人,父亲放在桌子下的拳头明明都已经紧紧握起了,脸上却还是和蔼的笑意,语气也是轻松的,“意思是,有时候先生您露出微笑,并不是喜欢对方的意思,而是讨厌对方的意思?”
他振奋起来。
“不,”克恩再次反驳,“任何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在‘喜欢’和‘讨厌’之间更是有一段模糊不清的灰色地带,任何事物也都是如此。”
他摸了摸乌丸莲耶的头,成功避免了对方回忆起和他的相处、发现盲点之‘咦,那先生您和我相处的时候也一直笑着,是喜欢我吗!肯定是喜欢我吧?’的支线。
“避免极端黑白,也避免自己过于暴露在其他猎物和猎人的视野里,”他道,“做到这两点,就已经很棒了。”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不要相信任何人。”
乌丸莲耶重重点头,眼睛亮起来,“我会记住的,先生!!!”
……啧。
这小子真把他当成启蒙老师了吗?
克恩简单思索了一下,立刻决定要给这个可爱孩子一个深刻的美好回忆,让对方明白不能随便乱认老师、也不能随便乱蹭饲养者,他道:“刚刚那位先生,你的感想如何?”
乌丸莲耶老老实实道:“一开始很不喜欢。”
因为觉得克恩很欣赏喜欢那个家伙。
“后来就有些好感了。”
因为克恩否认了。
“好的,”克恩温和提问,“来,告诉我,他从哪里来,在哪里杀了认,死者的性别、年龄、职业、特征是什么,反抗力度和持续时间的大致区间,死亡时间是多久之前,当时在场有多少人,是在什么环境下发生的冲突。”
乌丸莲耶:“……”
乌丸莲耶陡然沉默下去,本来就偏病弱白的脸色随着克恩一个个抛出的提问、变得更加苍白。
克恩再次微笑了一下,亲切鼓励他,“没关系,说。”
乌丸莲耶:“……”
他收回趴在柜台上的手,先用克恩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低声询问,“我,我回答不太好的话,先生会不会不太喜欢我?”
克恩微笑不变,语气温和,“不会。”
他面不改色地催促,“说吧。”
“那位先生叫亚伦,是伦敦理工大学的教授,刚刚杀掉了一个人,死者是伦敦连环分尸案的凶手,”乌丸莲耶努力回忆,“案发现场有三个人,死者、死者正在伤害的受害者以及亚伦先生。”
“他刚刚从,呃,”他卡住,“从大学出来?”
能照搬对方话的答案已经说完了,现在轮到胡编乱造环节,乌丸莲耶成功卡住,开始支支吾吾。
克恩早有预料。
这个时代的孩子,能够照搬总结出以上答案就已经不错了,又没有丰富的现场胡编乱造经验、也没有在试卷上胡编乱造硬写的经验,不会胡编乱造很正常。
如果这个问题是一张试卷,而回答者是经历过现代信息流冲击的普通人,那恐怕整张试卷都能被‘意思一样,但句子和话不一样’和‘乍一看很有道理,仔细一看很无语’的胡编乱造填得满满当当。
克恩微笑着道:“不,他不是从大学出来的,而是从郊外马场回来的。”
他竖起一根手指,“他的鞋子底部沾了郊外湿软的泥土,其中有马类粪便的轻微气味,我闻到了,他的上衣袖子下部也有泥土的痕迹、不过是干掉的土,是在路过树的时候用手扶树蹭上的,上面还有一些白色的颗粒,是盐巴。”
“欸?!”乌丸莲耶有种惊讶又信服的感觉,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克恩。
“作案凶器有两件,一是马场的盐砖,二是他的拐杖。”对着他天真亮晶晶的眼神,克恩微笑了一下,继续道。
“他第一次发出攻击是双手举起盐砖,所以在腹部遭受攻击的、手上没有伤势,第二次发起攻击是启动手杖的机关,在死者头部遭受重击倒地后,他用手杖底部弹出的刀刃割开了死者的脖颈,之后进行换衣,也只换了上衣。”
“所以,他的上衣只有赶路时的痕迹,没有血迹,裤子却有不易察觉的血迹。”
乌丸莲耶:“嗯嗯嗯!”
他的眼睛更加亮晶晶,崇拜似地看着克恩。
神情太真挚了,一看就是格外崇拜,克恩估计此时此刻,他在这个孩子心里的地位恐怕要高于这个孩子的父亲了。
他:“。”
他停止说话,平静叹气。
“怎么了,先生?”乌丸莲耶崇拜地看着他,有些不安,“是我过分愚笨,您说不下去吗?”
是的,不过需要更改一下,不是‘说不下去’,而是‘编不下去’。
“我记得我刚刚说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克恩提问,然后再次平静叹气,“我刚刚说的马场、作案经过都是编出来的。”
啊?
乌丸莲耶懵了一下,“什么?”
怎、怎么可能是编的?先生明明说的有理有据,脸上的微笑也很气定神闲,很像推理作品中的那些侦探主角破案时的自信满满神情。
怎么可能是编的!
“虽然你一直盯着我,但中途有去看那位先生,”克恩道,“难道没有发现那位先生的袖子很干净,用手摁过腹部之后、腹部也很干净吗?根本没有所谓的‘泥土和盐巴’。”
乌丸莲耶:“……”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位先生屡次用手摁住腹部,也屡次抬手拿帽子,期间常用手都完整地暴露在他的视野里,袖子上根本没什么特殊的痕迹。
克恩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子,“乖,下次记得,不要相信任何人。”
“或者不要再露出这种满心崇拜和把某人当成神明的眼神。”
不然良心会痛的。
但凡乌丸莲耶的崇拜和把他的话奉为圭臬的态度淡一些,或者像超有名的工藤优作先生那样不当人一些,克恩都能面不改色地继续忽悠下去。
……抱歉,超有名的工藤优作先生会疑惑性地提出‘袖子有泥巴和盐吗?’,而不是会不假思索地相信他。
只有这个孩子比较傻,看起来智商不太行的样子,骗起来都让人心怀愧疚,在骗小弱智。
“可是,”小弱智想了想,理所应当又疑惑地发出声音,“先生不是‘任何人’啊。”
“先生就是先生,我相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