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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故人重逢
听到小娟要出嫁,周氏的脸色颇为难看,忍不住瞅瞅后面马车上的贺愉,欲言又止,她一心想要将贺愉高嫁,现在这种情况,别说是嫁人,要是能醒,她就谢天谢地了。
路上,周氏一路都撩开车帘,神武不凡地与熟悉的村妇们打着招呼。那样子堪堪是不可一世。
老牛家的见着她这样,不禁讶异道:“不是说贺天和她闹翻了吗?”
“这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我看贺天也不容易,老贺婆娘三天两头地病着,他怕是听了难受。”
老牛媳妇瞪了周氏一眼,周氏却兀自得意,呵呵大笑了起来。
“怎得?我儿子来接我去享福,你眼红?眼红又如何,你们家有驴车,看不起我们借车的,现在我们家有马车,别有些人时刻看不得人好,一双眼睛就盯着别人家,一张嘴叽叽歪歪个没完。”
坐在车内的贺颖儿白了周氏一眼,惹得范丽娘嗔了她一声。
贺心儿笑着朝气得脸色通红的阿牛奶奶道:“大牛奶奶,我们家这马车是借来的,爹怕奶身子不适,特地去刘家借的。往后还需要大牛爷爷的驴车帮忙呢,大牛奶奶莫要生气啊。”
老牛媳妇听了话,这会儿才顺了口气。
又想着周氏从来嘴巴不饶人,与她置气,至于吗?
也是贺天这人孝顺,要是其他人,还管你这人死活?反正贺天发了誓不去科考了,做什么脸面不成?
她摇了摇头,与范丽娘说了几句好话,就让开了道。
周氏听着马车是借来的,心里有些不喜。
“都是这样的富贵人家,怎么还去借马车?老三,你都说说你这银子怎么来的?突然发的家,一句也没和家里说。”
贺天笑了笑,看向范丽娘,“也是我娶了个好媳妇,生了两个好女儿,给我办了绣纺,绣件都卖到京城去了呢,好在娘没把她们两个给我淹死了,要不然现在我可能愈发穷困潦倒,就连家人都看不起我了。”
贺颖儿听着贺天这话里有话,背对着周氏朝贺天莞尔。
贺天面无表情,只看着周氏与贺成大。
“哦,是吗?”周氏讪讪地别过头去,当时贺天屡次不第,可不就是被周氏看不起嘛。
贺成大皱了皱眉头,儿子看着孝顺,心底却对这个家有诸多抱怨。
贺天没有再说话,一路上,周氏假寐,贺成大一路与贺天说起了当日贺天的冲动行为。
“发那样的毒誓对你有什么好处?认死理,钻牛角尖,你要真做了官,我也是担心啊。”
贺颖儿听了这话,笑道:“那爷现在可舒心了?”
贺成大一噎,转头看向贺颖儿。
贺颖儿言笑晏晏,凤眸之中闪过些许不易察觉的不同来,贺成大只觉得这小孙女妖地很,就没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回到坞堡,按照之前商议,将周氏一行人安排在偏院,院落清幽,鸟语花香,阳关洒下来,如同人间仙境一般,周氏本还在车上装睡,看到这样的景色,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看贺天的神色亲切了不少。
贺天忙着吩咐下人安顿他们,看都没看周氏一眼,贺成大有心想要帮衬贺才贺福等人,毕竟是亲生的兄弟,打断骨头来连着筋呢。贺福自从与挂上那阮家,就被何花他爹看不上眼,现在阮文慧死了,阮家那里更是半个眼都看不上他,他日子混不上好,要不是贺天帮着说了小娟的婚事,恐怕以贺天与他的关系,谁还能看上他这个亲家。
又想着贺才,贺才圆滑,虽说有个杂货铺,可也不知道怎么得,今年年初开始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天天回来愁眉苦脸,又说是花容的婚事愁白了头,家里的问题多,好不容易看贺天有了这样的能耐,难道不应该帮帮兄弟吗?
一笔写不出两个贺字啊!
贺成大想着就朝贺天走去,没等贺成大开口,小厮匆匆忙忙跑来:“老爷,外面人求见!”
“什么人能比我们更重要?”周氏进这个院子,心中刚舒畅些许,觉得自己已经是传言中的老夫人,这奴才没几分眼力见,她还未正式下榻,就听到小厮如此无礼的话,神色有些不悦,。
小厮看着周氏凶神怒煞的样子,低着头面无表情。
这人是姜火的贴身随从,自然知道贺家这老婆娘做的什么破事,半点都不想理会。
下方的奴仆都是有眼见的,周氏来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要想找老爷夫人小姐他们的麻烦,那对不住了,我们还真是只能说你,身子不适,切莫管太多。
“可是京城来的?”贺颖儿随即问道。
周氏愣了下,京城来人亲自找贺天?
开什么玩笑?
贺天都不入京科考了,又从来没上过京城,这怕是颖儿这丫头嘴上没毛,信口雌黄。
“你去回了他,就说老夫人还未下榻,且等我片刻。”
“可别是什么大人物?”贺成大小心的问了一句。
“肯定不是!”贺颖儿笑着道:“爹已经写了陈情表,要留在邕州照顾奶,皇上已经批准暂缓入京!”
“有这么多人照顾还不够,要你照顾?”周氏一听贺天连官都不做,还写了什么陈情表,脸色当时就拉下来了。
贺天一直是贺成大的希望,听到这话,他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又气又怒,如果不是周氏一直想以孝道拿捏贺天,事情也不会转换到这一步,看周氏的目光多了一份凌厉。
周氏感觉到贺成大的目光,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贺颖儿心中知道,这次只有将周氏全部拿捏住,日后她才会安安稳稳在这里呆着,不然日后惹出什么是非,只怕不好收场。
贺成大迟疑了一下对贺天道:“你先去见客,这里不用你招呼了!”
“娘身体不好,我还是留下来照顾娘吧!”贺天言辞恳切,看向周氏的时候目光中多了一份担忧。
周氏越想越气继续道:“贺家白白养你这么多年是为了啥,还不就是为了你有朝一日能够取得功名,现在你可倒好,居然辞了,看来这么多年真是白养你了。”
话越说越凶,仆人们都有些听不下去,贺天的脸色越发难看,贺颖儿没想到周氏会一点情面都不留,为了防止她说出更难听的话道:“奶,你错了,入京为官,不能带太多家属,何况你和姑姑身体不好,爹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事,何况爹之前被人诬陷有不孝之名,就算入京为官,只怕也会被人诟病,还不如不去。”
周氏被她这话赌的没话说,却丝毫不觉得自己不对,狠狠白了贺颖儿一眼,佯装晕过去。
贺颖儿一副急切的样子道:“不好,奶又晕倒了。”
贺天知道周氏是在装晕,配合道:“快传大夫!”
大夫就站在不远处,听到她们父女二人开口,带着药箱走到周氏身边,替周氏把脉之后道:“老夫人的身体越发不好,老夫只好用银针暂且稳住她血脉,如果日后再动怒,只怕回天乏力。”
周氏听到大夫的话,猛的睁开眼“大夫,我还有救吗?”
她好不容易熬出来,能够享享清福,人就是这样,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畏惧死亡,紧紧拽住大夫的衣袖,略显期待的看着大夫。
大夫神色吞吞吐吐,用另一只手擦擦额头的汗珠“老夫尽力,只要老夫人安心休养,恐无大碍,但若再动怒,可就不好说了!”
贺心儿一脸担忧“奶,你日后就在这好好养病,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操心,要什么只管跟丫鬟说就是。”
她这话一语双关,暗示周氏不要再逼迫贺天去管大房二房的事。
按照周氏之前的性子,肯定会怒骂一顿,现在听了大夫的话,暗自将气压下去,却指着小厮道:“来人什么样子?”
贺颖儿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理会,只转头与那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点了点头,“看着像是个公公,手上还拿了明黄锦缎。”
贺天与范丽娘对视了一眼,神色恭敬地走了出去。
贺成大听着明黄锦缎,就已经惊住了。
唯有天家才能用这明黄之色,这……
难道是圣旨?
他这会儿身子一抖,整个人踉跄地朝前走去。
范丽娘与贺颖儿他们都已经走了出来。
周氏还在后头耀武扬威,气道:“怎么回事?不就是来了个太监吗?”
贺成大趔趄了下,回头就怒冲周氏道:“夭寿的婆娘,那可是圣旨啊,快点,前头接旨去。”
圣旨?
周氏惊地瞪大了双眼,只看着贺成大,诧异地跟了上来。
“你都是一条腿入了棺材的人了,这辈子哪儿见到什么圣旨,你胡说八道吧。”
贺成大就要被她这四六不懂的混婆娘气个半死,指着她喝骂道:“明黄锦缎,谁敢你,你不知道,戏文上也听过吧,脑袋成日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草包婆娘,还不快跟上。”
周氏这才一凛,忙跟上贺成大的步伐。
贺心儿与贺颖儿对视了一眼,朝身后的人看去,轻声道:“颖儿,爹的陈情表怕是在京中有些反响。”
贺颖儿抿唇一笑,“一早京里就传了消息,说是大学士万大人对爹爹十分褒奖,极力推崇。以万大人为首,倒是有不少人给爹爹说了好话,这是好事。”
贺心儿道:“不知道佩兮姐姐在京中的日子如何?”
贺颖儿心中一揪,“往后咱们也要入京去,看看她。”
贺心儿点了点头。
很快,一家老小都到了正堂,见着一个身着藏青色袍子的男子,贺颖儿记得他,王士奇王公公,几番前来都是他来回奔波,贺颖儿忙让人递上茶点伺候,再送上银子。
王公公面上不显,心里还真是大吃了一惊。
不是说贺天家徒四壁,三兄弟里头最没有脸面吗?
皇上赐给的三千亩田地,一下子成了眼前的面目。
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他接过银子,也没有推脱,心下有些熨帖。
周氏一来就看到贺颖儿送出去的竟然是沉甸甸的银子,脸色就不大好。
王公公将明黄的锦缎张开,贺天带头跪下,其他人纷纷下跪。
贺成大磕磕绊绊,有些无所适从,周氏更是想不通,贺天怎么一次两次都接到圣旨?她混混沌沌地跪了下来,听得那太监朗声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贺天孝心可嘉,朕心甚慰,乃赐予翰林院编修,待父母康健,再入京为官。”
话落,王公公就将圣旨交到贺天手上。
贺天也没想到,皇上竟给候补了这么一个官职,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诸多进士经过考核后,才能成为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后考试合格者方能被授予翰林院编修。
王公公当初得到这消息的时候可不就是差点就脱口而出。
“圣上,您为何如此抬举贺天?”
可这话,他不敢问,也没这个底气开口。
想着这话还是万大人提议的,又有新入内阁的谭太保力挺,皇上重孝,自然是要褒奖的。
可是,贺天一没参加科考,二也免去了一番有一番的考核,少花了三五年的时间,有人考不上的,甚至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都废在了这上面。
想到这,他便笑着朝贺天道:“恭喜恭喜贺大人。”
贺成大彻底愣住了,没去科考就得了一个正七品的京官啊。
在地方一个五六品的官还比不上人家在京官从七品呢。
这一想,贺成大就呆住了。
周氏听了贺天得了个官,还傻愣着,半天才跟着贺天他们念道:“谢主隆恩。”
几个有眼色的奴婢如花蕊,清月等人忙对周氏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
“啊,同喜同喜。”
周氏几乎是懵了,她好半晌才道:“我儿子当官了?”
花蕊笑道:“是啊,还是鲜少的没科考就当官的呢。我当初还担心爷被有心人害得这辈子都埋没了呢。”
有心人?
周氏脸色一沉,方要发怒,却看着贺天手上捧着的官服官帽以及印册。
贺天送走了王公公,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周氏看到了他伫立的身影挺拔,他微微触动的鼻翼,还有低垂下头时,眼底的一点点晶莹。
周氏沉默了。
贺成大想要过去与贺天说说话,却看着范丽娘,贺颖儿与贺心儿一家四口抱在了一起。
贺天拍了拍两个女儿的头,拉着范丽娘的手,语气忍着激动。
“丽娘,你看,我为你挣来了脸面。”
听得这话,范丽娘潸然泪下。
“你的脸面,便是我的脸面。”
贺天抿着唇,心底却道:“你的脸面,才是我的脸面。”
贺颖儿与贺心儿两姐妹眼睛都有些红,尽管贺颖儿知道贺天的前途远远不是这么一个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能比,但,这是贺家的崛起的开始,意义非同凡响。
周氏见着贺天热泪盈眶,她默默地转过身,缓缓朝里头走去。
心下,空落落的。
儿子人生最大的喜事不是和自己分享,他眼中的泪本是喜悦,却不知为何,周氏看到了久经苦难之后酿制出来的酒。
周氏低垂着头,脚步极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