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来,脚步突然变缓,突然有些不稳,中间甚至趔趄了一下。他深邃的眸底涌出看不见尽头的沉痛,胸膛的起伏那样明显,像在描绘痛苦的轮廓。
他停在苏简安跟前,抽走她手里的单子。
检查单、付费单,还有……苏简安亲笔签名的手术同意书。
“为什么?”陆薄言几乎要揉碎那些印章齐全的单子,声音在发抖,“到底为什么?”
苏简安冷漠的别开脸:“只能怪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还不想当妈妈,更别提单亲妈妈了。”
“我从来没有同意过离婚,他有爸爸!”陆薄言突然攥住苏简安的肩膀,狠狠的把她按到墙上,眼眶疯狂的泛红,“你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要杀了他!”
苏简安的泪水夺眶而出:“你不是不相信我真的要跟你离婚吗?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
只为了离婚,她杀死自己的孩子。
陆薄言的目光陡然一寒,手伸向苏简安的纤细脆弱的脖子——
他的指关节全部暴突且泛白,可见他有多用力,苏简安毫不怀疑,今天陆薄言会把她掐死在这里。
可是在距离她的脖子还有几公分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发狠的手无力的垂下去,另一只手也松开她。
苏简安看得清清楚楚,陆薄言眼里的恨和怒统统在一瞬间褪去,只剩下绝望和自嘲,无穷无尽的绝望和自嘲。
他收好那些单子,看都不再看苏简安一眼,转身离开。
一瞬间而已,陆薄言却好像老了几十岁,背无法再挺直,脚步也不再意气风发,像个迟暮老人那样蹒跚踉跄。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离苏简安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苏简安眼前,他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苏简安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她拼命的忍着泪水,看了看四周,躲到最角落的位置,失去全身力气般瘫到地上,再也忍受不住,埋着头任由眼泪滂沱。
“表姐。”萧芸芸跑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苏简安,只是把外套披到她身上,“这里风大,去我办公室吧。”
苏简安拢紧大衣,握|住萧芸芸的手:“芸芸,你跟着他下去。”
“什么?”萧芸芸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的额头上有血,应该是来的时候开车太急受伤了。你马上下去,想办法让他做个检查处理一下伤口。”其实苏简安自知这个任务艰巨,把沈越川的号码发到萧芸芸的手机上,“你要是拉不住他,就尽量让他不要开车,联系这个人来接他。”
“可是,表姐,你……”再怎么说陆薄言也是个大男人,萧芸芸更担心的是苏简安,她的眼泪已经把手机屏幕都打湿了,却仍然在为陆薄言着想。
“我没事。”苏简安打断萧芸芸,“芸芸,拜托你了,你现在就下去。”
萧芸芸咬了咬唇:“好吧。但是你也不要在这里吹风了,你现在不能感冒。”
苏简安点点头,看着萧芸芸进了电梯才恍恍惚惚的望向窗外,一阵寒风迎面扑来,她清醒的认识到,这一次,她才是真的伤害了陆薄言。
哪怕陆薄言相信她,深爱她,但她杀了他的孩子,这一举足够毁灭陆薄言心中的那个她。
从此后,陆薄言对她,应该就只剩下恨了吧。
以前苏简安总觉得人的一生太短了,平均不过八十几年,要花二十多年来长大懂事,又要花好多年来工作攒钱,等到真正可以自由那天,却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力气,哪里都去不了,梦想也追不动了。
她一度希望人的生命可以延长,可现在她才24岁,却又突然觉得人的一生太长了。
还有大半漫长的余生,她不知道该怎么过。
她试着振作,试着往前走,可步子刚迈出去,就整个人无力的蹲到了地上。
看,别说度过余生,她现在连一小步都走不了。
眼泪很不争气的又簌簌落下,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朦胧中看见了苏亦承——这个世界上,她最后可以依靠的人。
苏亦承扶着苏简安起来,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擦不完,苏简安流眼泪的速度远快于他擦眼泪的速度,他心疼却无奈。
苏简安抽泣着扑进苏亦承怀里,再也无法控制,在医院的走廊放声大哭。
苏亦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衣服。
不知道过去多久,苏简安已经哭得口齿不清了,但苏亦承知道她说的是:“哥,我想回家。”
“好。”苏亦承像小时候那样牵起苏简安的手,“哥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