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昭身形犹如影子游动,从青草上离开,怕是这株青草有什么古怪。
这株青草不停生长,如同抽丝一般,细长的草叶向上生长,草叶摆动犹如丝绦,抽出一根又一根的茎叶。
槐序悄然出现在其中一片草叶上,玄服火纹,眉眼如画。
一根根绿草破土而出,一棵棵树苗钻出地面,槐序脚下很快就是一片绿毯。
青草蔓延,迅速波及正在战斗的容娘和两个陶俑。
草叶生长,把两个陶俑裹住,随后青苔、菌丝、细草在陶俑身上疯长。
呯啪。
陶俑被植物撑开,碎成几瓣。
容娘借着这个时候,已经飞天而起,抽身离开战团。
槐序长身玉立,手上捧着一把黑色赤纹的伞。
“楚云昭,大费周章挑衅黑山阴界,引我进鹰头寨,你想杀我,做黑山之王?”
楚云昭心中漏跳了一拍,这老妖竟从一开始就看破了他的企图!
“你是树妖姥姥?”
槐序颔首,“不错。”
楚云昭被槐序盯着,他的影子埋在碧草当中,在草丛中变换不定。
“姥姥这是转性了,怎么,不做女人,改做男人了?”
槐序脸色都不曾变化,也不为他的无礼而动怒,只道:“我妖灵之体,不曾分辨阴阳,男身女相对我而言,不过外相。倒是你,我原以为你这是行偃师之术,却不料偃师之术只是外相,你藏了些什么?”
楚云昭心中一颤,皮笑肉不笑道:“我藏了什么,山主不如亲自来看?”
“好。”
槐序点了点头,就踩着一片又一片的草叶,凌空而行,朝楚云昭走了过来。
楚云昭脸色凝重,自槐序从天而降,将落脚之处化作一片青色,他就知道这功行退转,身受重伤的说辞都是屁话。
身手重伤都能这么肆无忌惮的施展法力,那么全盛之时,这个老妖怪岂不是直入仙流?
好在这老妖怪把鹰头寨土中植物一同催发,无意间也生出无数阴影,这一点,就是他的失策之处。
槐序踩出几步,忽然一道凛冽的寒光从他身后窜出,直取他头颅。
槐序捧伞的手一转,手中纸伞点在刀光上,把刀光点得粉碎。
影鬼抽身后退,正要再次遁入阴影中,却见黑色火纹的纸伞忽然张开,把他猛地摄入伞中,被槐序再次捧在手上。
“区区鬼将,如何敢在我面前放肆。”
槐序一边走动,一边道:“仙分五等,法有三成。鬼仙者,五仙之下一,阴中超脱一灵不昧,但终其一生,也只能是个鬼仙。”
“鬼仙若是在阴土修行,行鬼道,可以称之为兵、将、王、帝、圣。不出阴土,永世长存,但离开阴土就会收到排斥,掉落一个位阶。”
“你这影鬼武将,虽然是鬼将位阶,但只有鬼兵的力量。绿兰鬼王和我同阶,人间鬼将,阴间鬼王。若论力量,也只相当于一个人仙。”
“人仙者,五仙之下二也。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已经可以说是初入仙门,就是你现在的境界。”
槐序悠然道:“楚云昭,你是人仙,我也是人仙,你可知我们有什么不同?”
槐序已经走到楚云昭近前,楚云昭身前浮现五个身披甲胄的影鬼,手持长矛,道了声杀!
杀气吹动槐序的鬓角,草叶炸成粉末,五把长矛从上下封住槐序所有可以逃避的路劲。
长矛已经到了身前,槐序曲指朝身下一点,碧草如丝,缠上长矛,把长矛拽开。
槐序张开火罗伞,把五个影鬼再次收入伞中。
槐序伸手在伞上轻轻一弹,火罗伞上冒出几颗火星,已经把伞中鬼将炼化。
“都说了,区区鬼将,能顶着位阶的压制向我出手已经值得褒奖,莫非还真能伤我不成?”
槐序笑道:“你我都是人仙,但是我是鬼王的道行,人仙的法力。道比地仙,已经是三成法中的中成。楚云昭,告诉我,你以人仙道行,下成之法挑衅我,你从何而来的自信?”
更何况槐序所修十二因缘转轮经并不是中成法,而是大成法,直入道途。
槐序每一字,每一句都敲打在楚云昭的心上,楚云昭的心气被他压制得越来越弱。
正巧这时,二寨主和三寨主已经赶到,二寨主揉身扑上,一拳鼓动拳风,朝槐序的后背砸了过去。
三寨主又割破手指,念动血咒,血咒化作一道红光扑向槐序。
槐序手中法力一吞一吐,点在血咒上,把血咒击破。
“大哥不和这老妖怪开打,难道还能说得他投降不成?”
楚云昭蓦然醒悟,知道自己这是陷入了槐序的攻心之术。
忍不住骂道:“山主一个前辈,对付我这小辈,还要用这种手段,未免也有失光彩!”
槐序默然无语,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迂腐道理?”
槐序从落地之时开始,就已经在拷问楚云昭的道心,压制楚云昭的气势,可惜被二寨主打断,让楚云昭挣脱出来。
槐序混不在意,闪避开二寨主的攻击,又击破几次血咒,开口道:“你是鹰头寨的二寨主,修行的是以尸祭灵之术?还是死后强行把魂魄所在肉身之中,使自己行动自如?”
二寨主一言不发,加紧猛攻,拳势凶猛,如龙似虎。
“看你一身尸臭,尸气外露,难以内敛,也不是茅山的路子,那看来是以尸锁魂之术。”
槐序道:“你连炼尸之术都不会,就敢用以尸锁魂之术把自己的魂魄强行锁在肉身中?”
槐序哈哈大笑,道:“你知道锁魂之术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吗?我告诉你,锁魂之术,是茅山道用来惩治叛徒用的,把魂魄强行锁在肉身里,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元神和肉身一同腐朽,身形具灭。后来,这个法子被人间帝王讨去,用来做些阴私的勾当。”
二寨主猛地停下了,他把头转向了楚云昭。
楚云昭脸色一变,“老二别听他胡说,我交给你的是正统的以尸成道的法术,并非是所谓的锁魂之术。”
槐序击掌笑道:“真是一出好戏。以尸成道之法,只有茅山道有,而且是不传之秘,你要是会以尸成道的法子,还会这用这半吊子的傀儡术?”
二寨主面无表情,对着楚云昭道:“你怎么说?”
楚云昭脸色一沉,道:“老二,你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吗?还是说,你要帮着外人对付我?”
槐序适时插嘴,挑拨离间,幽幽道:“好一个一家人,杀生害命,形神俱灭的一家人。”
二寨主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槐序转了转眼珠,道:“我看你也是忠义之士,你既然无法确定,不妨往茅山走一遭,到时自然可以真相大白。”
槐序曲指一点,一道灵光飞到二寨主脑中,“你若不想死,茅山也是你最后一点生机。你的肉身已经没有生气,全凭吸食人血硬撑,即便吸食人血,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必然生机全无。”
二寨主转头就走,楚云昭脚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阻拦。
“我叫林浦蓊,若得此身不死,来日必有厚报。”
林浦蓊身形矫健,很快就走出鹰头寨,此去茅山天高路远,他又撑不了多久,只得以全力赶路。
“另外,小心火焰。”
槐序和楚云昭看着林浦蓊走远,槐序道:“这位林寨主,对你也仁至义尽,还给你留了一手。”
林浦蓊虽然警告槐序小心火焰,却没有把楚云昭的手段完全揭穿。
但是槐序已然心中敞亮,幽冥之气,火焰,除了冥火,还有什么火焰能将幽冥之气发挥到极致?
楚云昭脸上难看之极,“山主好手段,还未动手,就已经将我左膀右臂断去。”
楚云昭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三寨主也已经收手,缓缓后退,摆明了是不愿意把后背交给楚云昭。
槐序叫屈道:“你连林寨主这等直肠子都算计,怎么可能不算计这位花花肠子的三寨主,说不得,就是要拿她挡灾呢。”
三寨主一顿,退得更急,楚云昭道:“罢了,你也走吧,好歹相识一场。”
三寨主转身头也不回,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只是这位三寨主却不是林浦蓊那等有些操守的人,她离开两人的视野,随后就想起三人经营这么多年的财富以及石窟当中的三春道长和那一炉人元宝丹。
“你不仁我不义,总不能你做初一,却不许我做十五。”三寨主咬咬牙,又绕了个大圈子,偷偷摸摸进入库房,把三人这么多年洗劫来的珍宝通通掳走,又往石窟赶去。
“这些珍宝足够我在凡人当中逍遥一辈子,但却不如老道士那一炉丹药,老大虽然未必有那老妖怪厉害,却总不至于不济到连两个时辰都撑不下去,只要在他回来前将宝丹夺走,将来人仙宝座,未必没有我一位!”
三寨主暗暗发狠,走进石窟当中。
石窟当中,三春道人见三寨主一人走了进来,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随后又被他掩饰了去,道:“三寨主不在外迎敌,怎么到老道这里来了?”
三寨主目光游移不定,闪烁其辞,“老大,派我来为道长护法。”
三春道长叹息一声,道:“三寨主不该来的。”
三寨主疑惑的看向三春道长,却见他语气忽然阴森起来,咧开嘴,脸上布满黑气,如同老鸦夜啼,赤红的眼睛里充满着贪婪和*,“因为,我会忍不住啊!”
三春道长伸出手朝三寨主抓去,他身上忽然爆发的煞气和贪婪如同附骨之蛆,牢牢啃噬着三寨主的心,让她动也不能动,被三春道长一把抓住脖子,揭开丹炉的盖子,把她扔进炉子里。
三寨主在丹炉中尖叫着想要挣脱,有怎么能逃过三春道长的镇压,三春道长一双眼睛赤红,“人元宝丹,没有一个厉害修士入药,仅仅靠一堆人奴怎么能炼出完美的人元宝丹!”
丹炉一震,三寨主被震成血雾,红雾袅袅,在丹炉上成龙虎之形。
“楚云昭这个废物,必定不可能在树妖手下坚持多久,有这女人催化,人元宝丹成丹之时必定还要提前,只希望他能坚持到丹成,不要波及老道才好。”
楚云昭少了帮手,反倒气定神闲起来。
槐序勾了勾嘴角,道:“少了两个帮手,你反倒从容许多,你是藏了没有在人前显露的后手?”
楚云昭脸色一僵。
“我说中了?就让我瞧瞧,你到底有什么后手,可以支撑你的张狂。”
槐序伸手朝楚云昭抓了过来,好似乌云闭月,天昏地暗,楚云昭眼前一片漆黑。
在这漆黑之中,楚云昭拔剑,剑光斩破阴霾,划破黑暗。
下一刻,只听叮当之声不绝,槐序的指甲和楚云昭的剑不断碰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楚云昭收剑后退,槐序垂手。
“武道,果然,你的武道远甚你的傀儡术。”
楚云昭脸色凝重,手中仪剑铮然有声,一缕一缕的白气缠绕在剑上,“王师!”
楚云昭刺出一剑,堂堂正正,声势浩大,仿佛千军万马汹涌来袭,避无可避,剑锋所指,槐序眼睛清亮。
这一剑生生刺在槐序胸口,把他钉在剑上。
然而下一刻,槐序散成一团团槐花,玉屑一般洋洋洒洒。
风卷槐花,从楚云昭的剑上飞走,有重新聚敛成形。
“龙气,你的剑上,带着龙气。”
槐序右手上有一缕白气,随后散去。
“大虞以金德建国,其气白,有五彩。你是王室后裔?”
槐序抚摸着下巴,道:“大虞再怎么不济,也不能让一个宗室后裔流落到修行邪道的地步。”
槐序踱着步子,“前朝皇帝多子多孙,为了争夺王位,掀起血雨腥风,想必,你就是某个王爷的后裔。”
“不管是你的陶俑还是影鬼,行动起来都是军中路数,这位王爷想必和军中联系甚密,说不得还曾执掌一方兵马。”
槐序猛地拍掌,道:“我知道了,你是六王项泽的后裔,是他的儿子还是孙子?项泽胆大包天,以十万征西军围城逼宫,但是被老龙识破,不得不自缢以全尊严,十万征西军也随后被尽数坑杀。我说得没错吧,小王爷?”
楚云昭脸色发白,他如何知道,仅仅凭借这一道龙气,就能让槐序把他的身份抽丝剥茧般扒出来。
此刻一应隐秘都被槐序看破,楚云昭仿佛困兽,陷入难以了言喻的挣扎当中。
槐序甚至都不用动手,只消把他的身份捅出去,就会有无穷无尽的苍蝇闻腥而来。
前无去路,困兽之斗,楚云昭当即一剑插在地上,发动了鹰头寨上的阵法。
幽冥之气爆发,阴井中幽冥之气翻滚,如同龙吸水般喷涌而出,黄大郎正处在龙吸水的中心,无风无浪,槐枝为他开辟出一块清净地。
“阴井!”
黄大郎大喜,朝着阴井纵身跃了过去,把槐枝投入井中。
槐枝进入井中,在迅速和阵法争夺幽冥之气,生长出细长的根须,扎根在井壁上,长长的根须探入井底,鲸吞起井中积存的幽冥之气。
鹰头山上燃起熊熊火焰,冥火,断绝一切生机,如同附骨之蛆,在楚云昭的指挥下,朝槐序扑了过去。
槐序不曾躲避,只是撑开纸伞,就陷在幽蓝的火焰当中。
冥火被楚云昭分成两股,一股用来对付眼前大敌,一股在鹰头山上的一个石窑里烧了起来。
石窑里躺着数百具陶俑,在冥火的灼烧下缓缓成形。
槐序转动纸伞,火罗伞上赤纹浮动,不停的收摄冥火,而他本人却在火罗伞的保护下毫发无损。
“三界火宅,本就煎熬,你何苦又来拿火烧我?”
槐序的声音在冥火深处响起,惊得楚云昭变了脸色,“怎么可能!”
槐序催动火罗伞吸收冥火完善火焰道法,“为什么不可能,不如你再添一把火试试?许是这火头还不够大。”
楚云昭脸色狰狞,更加剧烈的冥火从四方聚敛而来,鹰头寨只有三处火光,一处在槐序这,一处在石窑中,还有一处在丹炉下。
片刻之后,槐序面露微笑,道了声,“多谢!”
随后火罗伞化作弥天大小,把冥火全部鲸吞,收入伞中。
尽管其他地方早已烧成白地,槐序脚下的青草却丝毫未损。
“你烧得我好痛,我也烧你一烧好了,”槐序伸手一点,火罗伞上绽放出赤红莲花,烟火一般瑰丽,席卷着扑向楚云昭。
“阿房!”
楚云昭挥剑御守,龙气缠绕仿佛一座宫殿把他护在其中,让火焰不得近身。
槐序眼睛一眯,“龙气,真是麻烦。”
龙气的本质是人道气数,和天道不合,故而克制天下道法,要打破龙气,只有用巧劲把龙气拨开。
槐序睁眼去观察楚云昭头顶的气数,当中一根衰败的龙气如同白蛇游动,白蛇周围遍布阴云。
“仗着身怀龙气作恶多端,不怕报应?今天就要你瞧瞧什么叫人道反噬!”
槐序推动脑中六道轮回盘,一道金光落在槐序的手上,槐序伸手朝空中点去。
楚云昭头顶阴云被槐序引动,立刻就化作一头黑蛇,反噬白蛇。
黑蛇和白蛇争斗,立刻就让楚云昭身前的龙气防御摇摇欲坠。
啪。
龙气破碎,仪剑断成三截,赤红的火焰朝楚云昭扑了过去,红光照亮了楚云昭脸上的惊恐和眼眸中的死寂。
轰。
楚云昭护住脑袋,整个人化作一团火焰。